商黎以为艾醺不在。
可艾醺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祂懒得说话。
虽然祂能改变商黎的选择,干涉那傻小子的人生,可祂却认为这是种拔苗助长的恶劣行为。在祂眼里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像农民最该关心的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而不是今年邻居家收成如何。
祂不是人偶师,对百依百顺乖巧听话的人偶不感兴趣,相较之下祂更喜欢拥有独立意识,能经常给祂带来惊喜的宿主。
所以这次祂只会冷眼旁观。
经过了今天那档子事,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少长进吧。
艾醺无声地微笑着,想。
这时候房门外的中年男人又开始咚咚捶门。
“商黎,我知道你在房间里躲着,”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我让你开门,你是没听到?”
父亲的嗓音低沉,像乌云卷积,暴怒的雷霆酝酿,山雨欲来风满楼,让人觉得呼吸困难,就连空气都潮湿得仿佛能攥出水来。
商黎战战兢兢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房门前,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不敢把门打开。
他害怕父亲。
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亦然。
明明父亲很少对他动怒,也几乎不怎么揍他。商黎印象里的父亲总是沉默寡言的,脸上鲜少有笑,更多的是紧紧抿着嘴,皱着浓稠的眉,他脊背宽阔双臂粗壮,像座山,而山发起怒来理应天崩地裂震撼寰宇。
但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大阵仗,平时商黎惹祸了,只要父亲瞪他一眼,他就会被吓得像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立马认错,速度快得让岛国那群一出事就鞠躬道歉说红豆泥私密马赛的领导人都甘拜下风。
商黎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这么怕父亲,或许是因为天然的血脉压制,或许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
总之,他站在门前,手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不敢把门打开。
——因为门外站着一座即将发怒的山。
隔着门商黎几乎都能闻见那刺鼻的硫磺味,感觉到那几乎能把他皮肤都烤焦的高温。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
为了不惹父亲生气,从小到大商黎都在努力当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父亲让他干嘛他干嘛,父亲让他别看电视了去看书写作业,他就放弃了当时他最喜欢的铠甲勇士;父亲让他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孩子混在一起,他就哭着告别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有时候父亲什么都不说,只沉默地站在他面前,盯着他,过了会儿说“你最近做了什么坏事自己交代”,明明商黎什么都没做,依旧惶恐不安不敢看父亲的脸。
他害怕父亲,就像原始人恐惧黑暗。
但原始人最终战胜了黑暗——用火,用光明。
商黎忽然想到了醺哥。
无论醺哥是幽灵,鬼魂,魔鬼亦或是由他分裂出的人格,他和祂用的都是同一具身体。醺哥能用这具身体以一敌三打跑三个小混混,他没有醺哥那么厉害,但至少……
至少,他不想给醺哥丢脸!
商黎咬了咬牙,用力压下了门把手,咔哒一声,他打开了门。
父亲就站在门外,嘴里叼着烟,眉毛紧皱,面色不善,如此看来他就更像山了——一座烟云缭绕,怒火中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火山低下头,粗略扫了眼商黎,在注意到商黎红肿的脸颊和校服外套上的血渍后他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脸色也愈发难看。
“怎么回事?”他喷出一口烟雾,冷冷地问,“我听你妈说,你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商黎闻言嘴唇蠕动了下,想解释。
可他还没开口,父亲就自顾自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训斥道:
“我怎么跟你说的?啊?商黎,你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能耐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别跟其他同学闹矛盾?结果你牛啊,你能耐了,我才多久没管你啊?你就敢在学校里跟人打架了?”
父亲越说越生气,索性摘下了吸完的烟头,夹在指缝里,咬牙切齿地用指头敲商黎的头,边敲边骂:
“你这兔崽子!我就知道你迟早得给我惹祸!我在外面辛苦挣钱,累成什么样了,回家还得收拾你惹出来那堆烂摊子——你给我听好了,商黎,我不管你是跟谁打的架,明天到学校之后,你必须得给人家赔礼道歉,听到没?!”
商黎听到这里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下意识喊:
“爸……”
“爸什么爸?!”蛮横的中年男人瞪着他,撂下了狠话,“你要是不给人家道歉,从此以后,你就没我这个爸!”
商黎如遭雷击。
他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溜掉了,还有勇气。就像漏气的气球,他慢慢瘪了下去,就算握紧拳头也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奋力呼吸却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四肢末端发麻。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听到自己用微弱的声音辩解,“是他们先欺负我……”
可父亲却对他的辩解嗤之以鼻:
“他们欺负你?那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只欺负你?”
“……”
商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只是朦胧中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怎么可能跟喷发中的火山讲道理呢?
火山听不懂人类的道理,它只相信自己那套坚逾铁石的道理。
父亲就是这样的生物啊,固执,生硬,像山,而山是很难被改变的,正如所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尝试挑战山,挑战父亲的权威。
感到后悔么?
隐约间,商黎听到有人这样问他,带着戏谑和怜悯。
是醺哥吗?
但这些好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该选择像平时一样乖乖听话还是走上另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就像那本小说里描述的一样:
这天,一扇门在商黎面前轰然洞开了,门外是他的过去,他的日常,门里是未知的命运,是崭新的可能。
那么,你会不会跨进门里呢?
商黎抬起头,看向山,看向父亲,看向那扇门。
然后,他做出了抉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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