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刚心里“咯噔”一声响,狂飙白毛汗,浑身的血一瞬间往头上涌,大脑充血,耳膜嗡嗡的响,瞪大的眼睛里瞳孔急剧缩小。
他表情呆滞地看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的秋娴娴,又动作僵硬地转过头,仿佛关节生锈般,吱嘎吱嘎。男人的视线艰难移到站在桌边的「秋娴娴」身上,他在心里怒吼,问“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可张开嘴后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其实也不需要说话。
因为桌旁的少女已然看透了他的心思,却假装不知,只微笑着问他:
“爸,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跑呢?”
秋刚原本僵死的声带终于松动了点,他哑着嗓子,惊怒地重复了一遍刚刚他就说话一次的话:
“你不是我闺女……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爸,你在说什么?”少女似乎没听懂秋刚在说什么,她满脸疑惑,往秋刚的方向走了一步,似乎是想靠过去,“我怎么可能不是你……”
“你别过来!”秋刚厉声打断她,又随手抄起旁边的扫帚,“你绝对不是我闺女!”
然后男人惊喜地发现,少女真听话地停住了脚步,没继续靠近他。
可这份惊喜并不保值。
还没等秋刚缓口气,他忽然发现少女对着他微笑起来。
秋娴娴的皮套其实很可爱,只不过以往那个中之人从来不喜欢笑,看起来就显得阴暗麻木,而现在套着秋娴娴皮的背后灵小姐平时就喜欢笑,本身又是王牌机师,能把秋娴娴皮套的所有优点都发挥出来。
她笑得很好看。
可她笑得越好看秋刚越毛骨悚然。
男人握紧了手里的扫帚,喘着粗气,眼珠子极为夸张地凸出来,里面全是狰狞血丝。
这时候少女忽然对他说:
“你快死了,秋刚。”
秋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手背上不自觉迸起青筋,他半是惊惧半是愤恨地盯住少女,像蚂蚁在怒视大象。
“放屁!”他提高声音给自己壮胆,“我现在好好的,怎么可能死?!”
少女笑而不语。
她又向秋刚走去。
这次不管秋刚再怎么威胁,口吐污言秽语,甚至挥舞手里的扫帚,她都没再停下——最开始秋刚把周围能拿起来的东西全都捡起来朝少女砸过去,但那些东西全都穿过了少女的身体摔在墙上,噼里啪啦地响。
后来秋刚近乎绝望了,只能无力地挥舞手里的扫帚,试图阻止少女靠近。
他甚至忘了逃跑。
或许是他认命了,或许是他觉得少女能如影随形阴魂不散地跟着他去到海角天涯,或许是他那颗被酒精腌透了的脑子已经丧失了它应有的功能。
他徒劳地站在门前,就像以前被他家暴时瑟瑟发抖无力挣扎反抗的秋娴娴。
男人终于体会到了女儿的心情。
但似乎已经晚了,以少女姿态示人的怪异之物已然来到他身前。
“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第三次,秋刚近乎绝望地问。
少女依旧微笑,却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而是歪了歪头,反问:
“你觉得我是什么?”
秋刚愣住。
他感到有只无形的手从少女身上延伸出来,轻轻伸进他脑子里,打开了藏在里面的某个开关,于是潮水般的记忆一股脑漫了出来,将他淹没。
男人眼中少女的模样忽然变了。
短发变成了青涩的麻花辫,身上的校服衬衫和裤子变成了厚实朴素的绿色工装,相貌和秋娴娴相比有三分神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眉眼间带着点羞涩,微微侧过脸,想看秋刚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啊——”
秋刚不自觉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他睁大眼,脸上满是失落和遗憾。
“空青……”
男人呢喃着面前女人的名字,脑海中旧时代的浪潮掀起又退却。
那是他不堪家暴已然跑掉的妻子,秋娴娴的亲生母亲。
“你也死了吗……”
秋刚忽然呆呆地问。
可噙着微笑的女人却像之前的少女一样,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只是轻声说:
“你快死了,秋刚。”
说完这句话,女人的面孔迅速模糊起来,在秋刚的注视下变成了男人的模样。
短发,有点矮,略显肥胖,称得上慈眉善目,像《西游记》里的如来佛,身上的衬衣和裤子都透着股沉沉暮气,脚上还穿着那双儿子淘汰下来的球鞋。
那是当初跟他一块跑车的朋友,早就死在车祸里的好兄弟。
“你快死了,刚子。”
好兄弟用一贯的,慢吞吞的语速对他说。
秋刚忽然暴怒起来,他脸上原本的怀念荡然无存,他几乎要跳起来,指着好兄弟的鼻子骂:
“他妈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当初非要拉我去跑车,我会欠一屁股债,变成现在这样?!”
他似乎浑然忘记了当初最早是他跟好兄弟提起跑车能赚大钱,出车祸那晚也是他坚持要连夜赶路。
而好兄弟的面孔模糊起来了,紧接着,秋刚的眼珠里映出了老人的脸。
白发苍苍,皱纹纵横,穿着一身洗的褪了色的粗布衣服,眼神浑浊,在地里劳作了大半辈子,身上都带着泥土的气质,敦厚老实,沉默寡言,却又分外执拗,倔的像头驴。
或许他本就是头倔驴。
——这头倔驴是被秋刚活活气死的父亲。
秋刚在老人出现的瞬间表情就蔫了下去,喉结滚动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甚至低下了头,不敢跟老人对视,即便老人始终只是如生前般表情平静地看他。
可他觉得自个喘不过气,背上像压了座大山。
他等着父亲像之前出现的那些幻影一样,对他说那句话——“你快死了,秋刚”,或者像生前一样,暴跳如雷,狠狠地骂他是白眼狼,要不干脆动手揍他。
可并没有,老人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秋刚彻底忍不住抬头跟老人对视,老人才露出他从未看到过的表情。
震惊,痛苦,自责,懊悔……但唯独没有他想象的愤怒。
父亲像看到了陌生人似的,对秋刚说:
“儿啊……你咋会变成这样子啊……”
到头来,被秋刚活活气死的老人再度见到秋刚的第一面,最关心的仍是儿子的近况。
秋刚的喉头哽住了。
他像是让人拿棍子往头上狠命招呼了一下,一直以来积蓄的情绪终于爆发,他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下意识张开了嘴,脸上五官扭曲,既像在哭又像在笑。
他忽然开始骂人,骂秋娴娴,骂他跑掉的老婆,骂当初跟他跑车的兄弟,甚至骂面前的老人,可骂完之后他又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老人,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是如此猝不及防。
男人慢慢跪了下来,像丢掉了所有的力气,他仰起头,咧开嘴,表情定格在半哭半笑的瞬间。
“你快死了,秋刚。”
他对自己说。
他终于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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