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完最后一道题,商黎放下了笔。
检查答题卡,确认没有涂错,准考证号姓名没有问题,再仔细想想极个别几道拿不准答案的题到底该怎么解,填上比较有把握的答案。
如此,一切终算尘埃落定。
少年抬起头来,恰在此时,教室外传来令考生们不由得紧张起来的尖锐哨声。
商黎知道,那是剩余答题时间只剩十五分钟的通知。
果不其然,高高悬在黑板顶上的挂钟分针又缓缓走过九十度后,教室外再度传来尖锐的哨声,紧接着,教室内的音响也跟着响了起来:
“考试结束!所有考生停止答题,各考场监考老师开始收卷!”
早就准备好了的监考老师便拍了拍手,用颇为严肃的口吻命令:
“好了,考试结束,停止答题,请各位同学站起来,等我们收完试卷,确认无误之后,你们才能离开考场。”
哗啦啦的,考生们纷纷站了起来,就像春雷炸响春雨滋润后的竹林,春笋们破土而出。
商黎的考生号靠后,过了好一会儿监考老师才收走他的试卷和答题卡。
被收走答题卡的时候商黎忽然觉得有点恍惚,他看着那张几乎被写满了答案的纸,心想就算上面的答案就算写得再满再密也总共只有多少个字呢?
可就是这样一张薄薄的纸,这么点字,就仿佛把他过去的三年人生囊括在其中了……商黎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瞎想些什么。
可最终所有思绪还是随着监考老师的一句“考试结束,请各位同学有序离开考场”像轻烟似的散去了,商黎随着人流走出考场,下楼,在人山人海沸反盈天的操场上找到当初他跟张扬约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顺便窥视浮生百相。
他向来喜欢像观众那样观察别人。
有人考砸了,垂头丧气,跟同学朋友说话都有气无力,一脸的强颜欢笑;有人考得不错,春风得意马蹄疾,走起路恨不得跳起来,逢人就问哎您怎么知道我这次考得贼好;有人完全不在乎成绩,没心没肺甭管考得是好是坏都一样乐呵——
而那个人正向商黎冲来。
“商儿!”张扬猛地给了商黎一记不轻不重的肩撞,“我来咯!”
商黎差点没让张扬撞趴,不过他倒也没生气——很少有人会对张扬生气,谁让张扬是开心果呢,有他在场,总能让气氛迅速变得欢快起来——有人说张扬是缺心眼,可商黎从来不这么认为。
所谓大智若愚。
在他眼里,张扬或许才是他认识的所有同龄人里活得最明白的那个。
例如现在,不管他考的是好还是坏,张扬都绝不会再跟他聊中考的事,按张扬的话说,这叫: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就算咱在这儿说破嘴了,也不见得咱们中间哪个的成绩出来之后会提高吧?”
对此,醺哥也告诉过他一句意思差不多的话:
“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张扬是只活在当下的人。
莫名奇妙的,商黎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很快他就把晃了晃头,把这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反正这些都无关紧要。
他看向张扬,而张扬也看向他,甚至还用胳膊肘捅捅他,挤眉弄眼:
“商儿,中考结束啦,咱终于解脱啦!”
“啊,”商黎虽然倒不觉得中考结束就标志着他们解脱了,但还是点点头,“确实。”
说完他又迅速想起来了件事,不由挠了挠头,傻乐。
不对,其实张扬说的没错,中考结束之后他好像终于解脱了——他马上回头看了眼张扬,问:
“中考结束了,我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去网吧打代练单子赚钱了?”
“当然……”张扬点头之后又摇头,语气那叫一个峰回路转,“不行。”
他叹了口气,翻个白眼:
“商儿啊,你还是太嫩了,别忘了你爹你妈肯定不会愿意让你去网吧打什么代练单子,而且你家也没电脑——就算退一万步说,假如你家有电脑,你真觉得你爹你妈会让你玩一整天游戏啊?”
商黎没说话。
张扬说的这些东西他当然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嘴里的光明正大其实也没那么光明正大……至少他能借着跟张扬出去玩的借口上网吧打单子不是么?
学校放假后,家长对自家孩子的态度一般都是随着时间流逝变化的。
一开始是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中间开始不耐烦起来,觉得小兔崽子起床晚做事不勤快开始唠叨;到最后彻底变得人憎狗嫌,丧失家庭地位。
商黎觉得自己可以趁刚放假最开始那段爹妈还把他当个宝的时间赶紧去网吧打几个单子试试,至于后面家庭地位一落千丈后该怎么办……
好像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这儿,傻小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有点发愁。
要是能早点成年,变成大人就好咯,那时候爹妈想必就不会管他管得这么严了吧?
他这样的想法刚产生,从中考开始一直消失到中考结束的背后灵小姐忽然冒泡了。
“痴心妄想,”她对商黎的想法嗤之以鼻,做出锐评,“身体再成熟,脑子跟不上也没用,谁会真把巨婴当成年人看呢?”
“那……”商黎下意识问,“怎么样才能叫真正的成熟啊?”
一到关键话题背后灵小姐又变成了谜语人,她懒洋洋地说:
“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成熟了……不过不管怎么定义成熟,傻小子,你都绝对算不上成熟……”
“——毕竟你的童年都尚未结束。”
“……童年?”
商黎不明白醺哥嘴里的童年到底是什么意思,中考都结束了,他初中也毕业了,虽然年纪还只是十五岁,可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吧,至少跟普世意义上的童年不沾边才对。
可接下来不管他怎么问,醺哥都不说话了,他只好放弃追问下去的心思。
这时候,察觉到他走神了有段时间的张扬往他屁股上招呼了一巴掌。
“想啥呢,路都不看!”张扬问。
商黎让吓了一跳,可等他反应过来往面前看时,却发现既不是十字路口也没什么障碍物,只有张扬莫名奇妙跟他拉开了段距离,正搁那儿贼兮兮地笑,像条刚捉到肥嫩小母鸡的黄鼠狼。
“好啊!”商黎算彻底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张扬这货故意逗他呢,“孙贼!你别跑!”
他提着文具就冲了上去。
他追,张扬就跑,俩人明明都初中毕业了,也算准高中生了,可看着却分明跟小学生一样幼稚。
被商黎拖着像只风筝飘在半空的艾醺索性躺平了,也懒得动弹,就往半空中一趟,托着腮,看这俩小屁孩在人潮中互相叫骂,追逐打闹。
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没脸没皮的,能干出来这么社牛的事,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也就是她变不出照相机,她要是能变出台照相机,非得把这俩蠢货的傻样拍下来,留作纪念,等他俩年纪大了,变得成熟稳重了点,再挑个合适的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拿给他俩看。
也不知那时他俩会是怀念,感慨,亦或者害臊,觉得自己要社死了,脚趾头都能在地上抠出个三室两厅。
艾醺一边这么想,一边看向穿梭在人群中的商黎。
她忍不住微笑,却又仿佛带着点怜悯。
趁着童年尚未完全结束尽情胡闹吧,等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乃至毕业了出来工作,就再难有如此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背后灵小姐忽然语气清浅地叹了口气。
……
商黎跟张扬当然不可能知道背后灵小姐对他们俩的看法,不过或许就算他俩知道了也全然不会在意——就像他们俩从没在意过路人对他们俩的看法一样。
不过他们俩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不是让路人看得不好意思了,纯粹是跑累了。
他们俩停在了学校门边不远的文具店面前,然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文具店门旁边摆着的冰柜上。
跑这么久,他们俩都渴了。
张扬咽了口口水,转头看向商黎,恰好商黎这时候也看向他。
哥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他们意念合一。
张扬立马摸了摸兜,毅然决然把里面买饭之后剩下的点零钱掏出来,交给商黎,并做出最高指示:
“我要吃最贵的!”
商黎也默默掏出几块钱,把两份钱放到一块,去买了两根他们买得起的最贵的雪糕。
于是张扬跟商黎一边吃雪糕,一边走在学校外那条路上,路两旁的行道树郁郁葱葱,绿得耀眼,而阳光尚且温暖,被密密麻麻的树叶剪成耀眼的零星的光斑落在路面,人行道,张扬和商黎身上。
他们俩的影子隐没在林荫中,他们的谈话夹杂着风吹落叶的窸窣微声。
聊老师,聊同学,聊过去的班级活动,聊学校里每年两次的运动会,拔河比赛,合唱比赛。
聊着聊着,张扬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啊”了一声,叼着雪糕,向商黎转过头,含混不清地问:
“咱们班好像要整什么……毕业聚餐,你要来不?”
[未完待续]
——
问什么时候能反攻?
别急,剧情快铺垫完咯,接下来就是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