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当一个人认清到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后,那么他的童年也就随之结束了。
而七岁苏思安就曾经问过父亲这个问题。
“爸爸,我是独一无二的吗?”
走在路上的女儿突然拉住苏沐的衣袖问道,让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人此时正处在市中心的街道上,路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停在路中间的父女俩身影很快就被人潮吞没。
父女俩的存在就像这颗星球上的芸芸众生一般普通,甚至抬头都只能看到被高楼大厦所圈起的四方天空,与周围的众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苏沐以前也有过,而他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自己是个渺小的存在,就像瀚海之中的一粒沙尘一般,在这颗星球上扮演着毫不起眼的角色,甚至再放到宇宙的层面,更会让人感到短暂的一生毫无意义。
而不知从何时起,他自己也接受了这一角色。
在公司里扮演着普通的螺丝钉,在家庭中维系着那份脆弱的幸福,在生活中扮演着逆来顺受的角色。
自己不但不特别,甚至是个无聊的角色,无聊到孑然一身,无聊到令自己厌恶。
于是他抱起女儿,随后将她扛在自己肩上,缓缓地走到路边的天桥上。
“告诉我,思安,你看到了什么?”
“人,很多很多的人?”
小女孩拍着手,看着太桥下那些如同蚂蚁般密集的人潮。
是的,你就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与大多数人一样,在未来也将过上普通的一生。
“不对,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女儿,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苏沐将女儿高举过头顶,让她望着脚下的人群。
“苏思安,你记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令整个世界都围着你转的女孩,所以,不要觉得你只是他们当中的一部分。”
“你是最特殊的女孩,是钻石,是还未被发掘的璞玉,但记住无论如何,你都不是一块普通的顽石。”
“听不懂...”
小女孩嘟囔着,并不理解父亲话语中的意思。
“是吗...抱歉,是我说得太多了...”
苏沐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啊,年仅七岁的女儿怎么能理解这些呢。
随后她将女儿缓缓放下,自己蹲下身来揉了揉她的头。
“或许在学校里,老师会告诉你们,要当一个听话善良的好孩子,但我却不希望这样...”
“善良的人会容易对人生妥协,最后变成像爸爸这样无聊的人,而作为父亲,我希望你成为自私的孩子,以自己优先,只在乎自己的得失,这样就不会受伤,这样...即使没有了我,你也活得很好...”
“所以,努力这样自私下去吧,倘若未来你不能成为治愈他人的药,那就所幸成为毒吧,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是随处可见的水。”
……
……
“怎么了思安,是今天的菜不好吃吗?”苏沐望着面前出神的女儿问道。
“不,没有...刚才我在想学校里的事。”
苏思安摇了摇头,重新夹起一片肉放入嘴中。
“今天的回锅肉很好吃啊,就和以前一样...”
“是吗,那就好。”苏沐笑了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苏思安话里的问题。
“还有,吃饭的时候就要专心,不要去想其他的。”
“嗯...”
苏思安乖巧地点了点头,但从她的目光中依旧能看出女孩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苏沐曾经对女孩的教导似乎并没有起作用,苏思安的性格就是从小到大家长经常提起的“邻居家的孩子”一样。
在老师面前聪明听话,在外人面前礼貌谦卑,是人人都喜欢的孩子。
但唯独在父亲面前,才偶尔会展露出调皮的性格,只不过近几年这份调皮也逐渐被父女间的冷漠而盖过。
苏思安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她更记得老爸平日里为自己操心奔波时疲惫的背影,所以,这样的自己也挺好的。
而现在,老爸离开了,自己似乎也不必要再装出乖巧的模样,但直到她回头时,才发现那些在外人面前戴上的面具早就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但今天,她不想要再去考虑那些,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清月姐,你会弹吉他吗?”
苏思安突然抬起头问道。
“唉?嘛...姑且是会弹的,怎么了吗?”
“过两个月就是我们学校的五十周年庆了,我一个朋友想拉着我一起参加演唱节目,所以我想着要不要学一下吉他,这样到时也好上台表演。”
“两个月...是有些短了呢,但只是练习一两首固定曲目的话,上台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确定想学吉他?”
苏沐望着女儿认真地问道,毕竟从小到大苏思安都没有表现出对音乐的喜爱...又或者说是因为自己在刻意在她面前避开和音乐有关的东西。
“额...算是吧?”
其实苏思安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引出话题而已,周年庆是有,但她从来就没有报名节目的打算。
“要不...贝斯也行?”
“停!贝斯就算了,我还是教你弹吉他吧...”
如果苏沐没有记错,自己大学时组的乐队里,只有弹贝斯的兄弟直到毕业都没交到女朋友。
“但是吉他的话...嗯,可能需要新买一把了。”
“唉?但是家里就有一把放了很久的吉他啊。”苏思安问道。
“哦,那个啊,咳咳,我的意思是你爸爸以前给我看过那把吉他,放了太久了琴颈有些开胶,甚至上次换弦好像都是三年前了,这么久估计也一直没有打理过,弹起来估计会不好听。”
“没关系。”苏思安赶忙说道。
“我...我只是想听听清月姐你弹的吉他,教学的事可以等我再买一把新吉他后再说。”
“这样啊...那你把那边吉他拿来吧,就在我...你爸房间衣柜最里面。”
“嗯!”
很快,苏思安便将那张沉重的琴盒搬了出来,静静躺在其中的是一把棕色的全单吉他,虽然表面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但光滑的漆面似乎仍展示着主人曾经对它的喜爱。
“唉?这把吉他没有弦的吗?”
苏思安抱起吉他慌张地翻找着,难道说是太久没用给弄丢了?
“在旁边的盒子里。”
苏沐熟练地打开密封盒,从中取出六根保存还算完好的琴弦。
“吉他太久没有的话需要提前松弦,不然很容易导致琴弦生锈甚至断裂,严重的还会影响到琴枕,这把吉他当年可是花了你爸暑假两个月的工钱加饭钱才换来的。”
当初在大学里组乐队时,苏沐也没少在吉他上花钱,虽然乐队往往都是入不敷出的状况,但大家依旧过得很快乐。
说起来,当时乐队里的另一吉他手和鼓手现在似乎还在从事音乐行业,弹贝斯的那位最后也没能坚持太久,而自己...自从结婚后就逐渐淡出乐队了,甚至没什么勇气再和曾经的同伴联系。
“铛~”
在将琴弦调试好后,苏沐稍微拨动琴弦,感受着震动所发出的悦耳低吟声。
“嗯,琴弦的状态比我想的要好,但还是太久没用了,音质有些影响,后面还是要重新换弦才行。”
“我倒觉得挺好的啊。”
作为外行人的苏思安感觉自己并没有能听出琴声中有明显的问题。
“只是稍微弹一下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只要你不在意音色失准就行,不过用来教你恐怕不太好,这把琴用的是古典指板,对于你这种初学者,特别是手比较小的女孩来说,按起来可能会很难受,还是买一把便宜些的初学者吉他吧。”
苏沐轻轻抚摸着琴声,历经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后,琴体依旧保存完好,只是...苏沐也不太记得,自己上次演奏它是在什么时候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苏沐每次看到这把吉他时都会产生一丝愧疚感,而这样的情绪也在逐渐累积,使得他没有勇气再去触碰它。
印象里最后一次给女儿弹琴,还是在她十岁时,那时自己要出差三天,女儿死活不同意,还抱着自己哭了一宿,最后不得已的苏沐只好说给女儿表演一个节目哄她开心。
而那也是唯一一次苏沐在女儿面前弹吉他。
对了,那时自己弹的歌是...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请记住我,即便我们注定要分离)
轻缓的吉他声响起,伴随着苏沐轻柔的演唱,空灵而又温柔的声音逐渐飘入苏思安的耳中。
【Remember me,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请记住我,望你不要哭泣)
【For even if I'm far away, I hold you in my heart~♫】
(即便我已然远去,也依旧将你牵挂)
【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each night we are apart~♫】
(在每个分开的夜里,我都会为你歌唱)
【Remember me~♫】
(请,记住我)
随着这首歌缓缓响起,苏思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枕在父亲身边的夜晚,那时的他就是这样,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弹奏,轻声歌唱,那份温暖曾经伴随着她度过了无数孤独的夜。
泪水逐渐将女孩的眼眶打湿,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让她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苏清月还是苏沐。
在恍惚间,两人的影子和歌声也逐渐重叠。
【Remember me, each time you hear a sad guitar~♫】
(请记住我,每当你听见这首悲伤的吉他)
【Know that I'm with you the only way that I can be~♫】
(我仿佛又回到你的身边,穿越事件和空间陪伴着你)
【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
(直到重新将你拥入怀抱)
【Remember me~♫】
(请,记住我)
苏沐松开琴弦,唱完了这段一分钟不到的小样,虽然自己以前是玩金属摇滚的,但这种柔和的音乐也经常弹给妻子听。
“怎么样,思安,你觉得...思安?”
当她重新转过头来时,看到的是面前泪眼婆娑的女孩。
“爸...”
苏思安抹了抹泪水,看着面前已经变得大不一样父亲,颤抖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