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苑宿舍五号楼三零七室的三个人觉得自己的舍友冼立志最近不太正常。
——其实冼立志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之徒,可是他最近突然正常了起来。
不正常的人保持着不正常,本也就是正常的一环;如果他突然正常了起来,这反倒是不正常的事情,引得人心里总也泛起嘀咕。
从入学报到起,冼立志就是这堂皇学府之中的异类,跟这里的正常远远搭不上边。
比如说吧,当时,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有父母家人,伴随左右,富贵一点的,是佣人陪着;提着的,也都是各类名牌箱包。校园偌大的停车场,停的不说全是“黑色高级”牌的豪车,也至少没有二十万以下的车。
到了宿舍,身上衣裳脚上鞋,皆是名牌店里陈;包里东西拿出来,怎么少得了新电脑、新手机,吃穿用度,娱乐休闲,怎么不得面面俱到。何况,新室友一见面,总要准备各种见面礼物,熟络感情。
这些东西,一般来说,家长就会给准备好。到了寝室,互相打招呼,整理床铺,也多是家长代劳。
却看那冼立志,开学报道当天,下午快到截止时间,才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宿舍。
说这土包子,进了宿舍,立刻就像惊掉了下巴。四张宽敞的上床下桌,甚至容纳有书架;寝室独立卫浴,甚至还有浴缸!再看看那大飘窗……
这是寝室?
冼立志喃喃自语,寝室不都是——斑驳上下床,肮脏四格窗,水泥铺地,石灰刷顶,厕所不一定有,浴室却只能到那公共……
如今这豪华寝室,他却只花了五百元居住一年……
吓得冼立志问了问寝室里的三人:
“同学们,这里是不是桂林苑五号楼……”
寝室里的三人定睛一看,皆是要忍俊不禁。
只见门口站着的,赫然一副农民工的打扮。
且不提那黝黑的面庞,干而又乱的头发;单是他那似乎左右不平的眼镜,一边镜片就有一道裂。身上穿的,乃是一整套的校服,洗的已经褪色,衣裤不合美观的宽大,裤脚下却露出一截发黑还有点脱皮的小腿,敞开的上衣外套里那件衣服看起来就是一种地摊的廉价感,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的身上一股公共汽车或者绿皮火车的混合气味,衣衫也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乘坐公共交通赶来;而他肩上居然扛着两个编织袋,黄的上面写着“猪饲料:傻吃愣长”,白的上面写着“尿素”。
“一股穷酸味儿。”曹杰捂上鼻子,装模作样的用另只手扇了扇。他家里土豪,只把智商当投资,他是一个人开着他爸给他买的黑色高级豪华轿车来的,请了个钟点工给自己忙活。
同寝室的葛适当时是母亲陪同来的,他的母亲是高管,很有涵养,笑吟吟的问:“你找谁?”
话里话外,还是一股子优越感——就没把这人当成能考上这大学的料,只当是有什么恩怨情仇,过来找人罢了。
“我、我刚刚报道过,给我分配的寝室是桂林苑五号楼三零七……”
“噢——哎呀,小适,这是你未来的舍友呀!快,帮人家来搬搬行李!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冼立志。”
后来的日子里,每每那曹杰提起此事,葛适都要在一边附和着大笑,还夸张的搓手,好像那尿素袋给他印刻了纹身。席栋豪却也不说话,只是儒雅的微笑,让人感觉不至于太疏离。
关于冼立志能够到新新新大学就读的原因,作为朝夕相处的“伙伴”,席栋豪、葛适、曹杰,这宿舍里的三人从未停止讨论。
一开始还觉得,莫非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又或者这是富商家里对小孩进行吃苦教育,因此还有点不明觉厉的道理;但慢慢的,他们发现,似乎这小子是真的穷。
学校课业一窍不通,一看就没充会员不说,连他们的圈子也无法融入了。好比谈起鞋子,说最基础的,连AJ、椰子都有哪些款式,都不知道;这就不说了,连莆田货是什么,也不了解。
那你穿什么鞋啊?噢我穿的都是路边买的,夜里城管下班了,商贩开来小卡车,把鞋子都推到地上,我们就在地上的鞋子堆里挑拣。
于是他们的谈论重点便到了冼立志如何搞到了钱,充了大脑会员;又或者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竟然沦落到用尿素袋来——
但是这种可能性就很小了,毕竟谁会蠢到来新新新上大学还专门带一捆被褥——学校已经给准备了品质极佳的被褥。
寝室里的三人渐渐将冼立志撇到圈子以外的时候,冼立志也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当时已经被功课整的傻眼,三人都见过他彻夜复习。
后来,一方面,在寝室复习容易影响作息规律、每天吃褪黑素不够还要早C晚A的席栋豪、葛适二位——曹杰倒是经常出去,开着他的黑色高级轿车到夜市鬼混;
另一方面,也是他受不了寝室里人总对自己吆五喝六、指手画脚,便索性每天到图书馆复习。
寝室这三人,如今也早就习惯了这个影子舍友,各种言语也平息了——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学业和爱好要忙。人一忙起来,自然没什么功夫去顾及别人的八卦。
不似那些穷人懒汉,整天无所事事,倒最喜欢找块太阳地儿懒懒的晒着,寻着那些家长里短的反复的嚼。
可是最近,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个原先贫困至极的舍友,不知道为何,竟然阔气起来了。
他床位下的柜子里,不知道哪一天,多出了一套男士洗护套装;每天早上其他人还没起床的时候,卫生间里洗漱的水声,似乎也长了好几倍。他挂衣服的位置,旧的那些衣服也渐渐的被高档的衣服替换。
这样,他的相貌便也堂堂起来。乱发光鲜了,脸色也好看了。但是席栋豪说,他的脸色不可能只是依靠这些护肤品堆起来的,必然是吃了好东西,营养跟上了,脸上才有了光。
宿舍的三人也偶尔在食堂见过冼立志吃廉价的饭菜。另外,开学的时候,宿舍聚餐和班级聚餐都被他用腹泻的名头推了,恐怕也是掏不起AA制的那份钱吧。
也就是说,冼立志平时的饮食条件肯定不好。
而如今,这才几天,他却已经春风满面,那脸上也有了光泽,不再是以前那种发皴的样子——说吃什么最能代表人的生活水平,他如今吃的也好了,可不就说明什么嘛!
除却这些不说,就连他的生活习惯,也慢慢发生着变化。
以往,他都是早早起来,抱着书本水笔,就出去找地方学习了;一直到晚上大家都准备睡觉了,才会回来。
可是如今,冼立志总是不急不缓。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早,往往葛适还在研究编程、席栋豪还在读书、曹杰还在外面泡妞的时候,就推开寝室的房门,信步走进来。
看起来,自信,沉稳,远远不再是曾经那个穿着格子衫,害怕惊了室友睡觉而蹑手蹑脚的小伙子,倒像是一个新时代的有为青年了!
这么一来,寝室里三人的视线,毫无疑问的又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每日里聊天,也总免不了捎带上他两句。
却说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三人下午都没课。葛适又准备通宵玩电脑,曹杰筹备着过一会儿晚上去哪家夜店潇洒,席栋豪正在收拾东西,不知道又打算趁着周末去哪里“行万里路”。
就见冼立志突然开门进来,脸上露出儒雅的笑容:
“嘿兄弟们听我说,晚上去约个饭,庆祝庆祝我又获得了——呃,新青年创新……抱歉,得过的奖太多了,忘了这次叫什么了。”
三人当然不信。曹杰大声奚落,葛适索要证据,席栋豪依然充当老好人,言语里却也是看轻。直到冼立志从颁奖网站里调出来他优雅的站姿,这三人才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下巴砸在脚面上。
“走吧,预定了Le rêve meurtrier de Christophe今晚的位子。”冼立志微微一笑,“今晚Absinthe先生主厨。”
……
神滨,怀特豪斯大厦,顶层旋转餐厅。
耀梓笃嫦公司高管黄尤熙正在只有他一人的餐厅内工作。
近些日子,和智光公司的合作洽谈就即将展开,黄尤熙也是身心俱普。
否则,他也不可能在正是旺季的周五,把公司旗下大厦楼顶的旋转餐厅给自己一个人放松。
大门处,突然响起厚重门扉开启的声音。
黄尤熙知道,是他的夫人,艾薇。
艾薇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先生,就算近日公务繁多,也别劳累了身子。”
“我知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晓莺她……”艾薇从怀里拿出一叠资料。
“不必了。这东西,叫人处理了吧。”黄尤熙的手握在了她的手上,拦下了她。
“可……”
“小孩子,爱玩,做家家酒,再正常不过了。”黄尤熙看着桌上的文件,“晓莺那孩子,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那要是坏了……”
“薇。”黄尤熙举起一只手,拦停了这句话,抬起头来,眼睛看着艾薇,“你是养育了晓莺十多年的人,但是你未必比我懂她。”
艾薇也不再出声,文件掉在桌子上。黄尤熙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她白皙纤长的手,摩挲着,他们一起望着窗外的城市。
多繁华的城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