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不,在城里应该叫太阳,渐渐升了起来。
冼立志站在大街上,回头望着棚户区。
棚户区的外墙,涂着光鲜亮丽的油漆,上面画着林立的高楼大厦,近处是草地,远处是蓝天,孩子快乐地嬉戏。
这是城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没人在意那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你进入厕所前记得敲敲门,这样把蟑螂吓走,你就见不到了。
冼立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漂浮在天上,和云一起,很飘渺,像薄纱一样轻柔,怎么也戳不破。
“行了你小子,别他妈多愁善感了。再过会儿迟到了。”
旁边打扮得不修边幅的银会文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
冼立志闷闷地跟着他走向路边,找到一个出租车乘降点,准备打出租车。
今天他们来到大发展市,不是特意为了陪冼立志去探亲,而是要到这里作一次邮轮旅行——趁着周末。
周六中午出发,周日下午回港,不算很久,也只是为了体验。
黄晓莺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她的父亲一周后来到智新市,将参加一场顶级大脑会员的酒会,席间将确定黄晓莺和智光高管家公子的关系。
这消息是一定准确的——当然,因为这是黄晓莺的父亲派人送来的口信,连同一部新手机。
银会文懂行,认出那是最新款最高配,价值两万。
——当然他跑题了,因此被米玉捶了一拳。
既然知道了是酒会的形式,那么黄晓莺她们自然也就有了“培养”的方向——很简单,那就是朝着能像模像样地参加酒会的方向来培养。
而苏晓雨最近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说,干脆一拍脑门——据说邮轮上跟权贵的酒会差不多?要不干脆,大家定个邮轮旅行,直接给冼立志上一堂实战课吧!
刘爱玲黄晓莺米玉一致觉得这个主意相当的不错,于是黄晓莺反手预约了周六的邮轮旅行——EMS在她预约后的两个小时就将邀请函送了过来,竟然还附赠了来往的接送车服务和上船前的酒店休整。这服务的周到体贴,也让冼立志好好的长了一回见识,拓展了一下“贫穷限制了的”想象。
——当然,冼立志为了提前回来看看母亲,没有坐接送车,而是买了早晨的车票。而为了让这位假公子哥儿不至于做出什么像是挤公交车那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银会文跟着他一起坐上了早班车。
反正这货最近作息时间都很诡异:早晨两点起,晚上六点睡,真正做到早睡早起。
这里的大楼属于新建区,整体上还没什么客流,出租车也就少。银会文好几次招手,终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却不见冼立志跟过来,他回头一喊:
“喂,吊毛,上车了!”
冼立志这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赶过来,拉开出租车的后排车门,坐了进去。关门的时候动作还大了些,让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银会文报了目的地,然后转头看冼立志:
“咋,你家要拆迁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你咋知道。”
“咦。新闻上天天宣传棚户区改造拆除违建,你他娘的都不知道吗。”
“我还真不知道。没时间看新闻。”
“什么几把。”
这个话题吸引了出租车司机,他跟银会文马上聊了起来。从拆迁事件开始,银会文一路上大谈他的新作品——他也是个作家。他说他正要写一个关于拆迁的桥段,他说要写商人的离间,他说他要写群众的互助。他坐在副驾驶,同司机大谈他的创作理念和跟某些天天睡觉的人收集到的资料。
冼立志坐在后座,他的心里有些荒凉。他知道银会文理想的野草社区永远不会存在,他们永远是任人宰割的一团散沙。
或者说,他想不到它如何能存在。他没见过;脑子没充会员,也想不出来。
虽说两地一个城西一个城东,好在不用穿越中心城区,出租车一路在新建的宽敞马路上风驰电掣,很快来到了目的地——银海蓝湾大酒店。
这座酒店坐落在大发展市一座不小的海港——银海港边,名字也顺应了这海港的名字。远远看上去,那辉煌的大楼就显得气宇轩昂,英姿勃发,脚下各路豪华汽车,顶上利剑,擎指苍穹。
冼立志听司机报出将近二百元的价格,心里还是一惊,忍不住跳出“要是坐地铁就用不了这么多”的想法——毕竟他一直用那种省吃俭用的想法在这座城市里生活。
可随即却又想,花这些钱,倒也不过是买了迅速赶到港口这时间。花钱买时间,也是不亏。
一种是生活的经验,一种是新鲜的理论。冼立志没有大脑会员,也想不明白这两种想法究竟是哪一种更合适,于是也就一边在脑子里这么碎碎念,一边打开车门下了车。
——钱由银会文来付。
冼立志看着这高楼,心里倒没有什么以前仰望的高楼今天终于被我踩在脚下的感觉,首先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
“噫,我在这大发展市待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好的地方呢。”他直接说出来了。
“啊哈?你小子,连银海港都不知道,是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发展人啊。就算不知道,多少听说过吧。”银会文带着他一边走向银海蓝湾大酒店一边说,“哦,就这个,你们大发展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还有这边这块楼盘,银港御景,海景房,一平米就要二十八万八。这些,你居然都不知道?”
“哎——我那时候啊,可没有这么多心思关心这些。我那时候,除了学习,不是刷小视频就是打星星星。”冼立志双手交叠,望着天空,“不过要说这片海边,我倒是很熟悉。”
“哦?”
“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大概。那时候我娘正没有工作,我也没有上幼儿园,每天到处疯跑。我娘那时候天天天不亮就带着我,提上小桶,带上工具,坐上早班公交车吭哧吭哧坐这么老远,就到这海边赶海——”冼立志说着,指指远处,“啊,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就在那边……那个尖角,再往后面点的部分。我们就在那里挖点海蛎子肉啊什么的拿去卖。咱们这本地的海滩其实都不是这儿这种金黄的海滩,都是淤泥滩涂那样的……”
“噫,他娘的。我发现,我的视角终究好像还不够低啊。”
“啊?”
“没事。”
银会文就不吱声了,好像在想他的小说一类的事情。冼立志正好也有心事,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两个就无声的走向酒店。
一进入大堂,就有着装得体的服务人员迎上来,露出咬筷子的标准微笑,热情地询问他们有没有预定之类的问题,带领他们走向前台,登记证件。
一方面,这是细致周到的服务;另一方面,冼立志却总觉得别扭,仿佛她们眼里总有那么些高高在上的蔑视,让他很不舒服。再看看到处站着的那些西装革履的安保……
好在刷过证件,证实了他们确实有预定以后,这种蔑视就消失了,这倒让冼立志松了一口气。随后出来一名侍者,带领他们上楼来到房间。
谁知,一推开门,冼立志正要进去,就见到一个身穿礼服的女孩儿深鞠一躬——
“夫君,欢迎回家!请问您是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吃我呢!”
冼立志一下子愣住了。
女孩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冼立志,也一下子愣住了。
侍者没有愣住,赶忙说了一句:
“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先告退了——需要服务请拨打电话8000呼叫前台。”
遂溜之大吉。
“我草,……”见多识广的银会文也惊呆了——而然后他的感叹就被一阵疯狂的笑声打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无论如何,场面的气氛更诡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