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嘀嘀。”
“嗡，嗡。”
“嘀嘀嘀，嘀嘀嘀。”
“嗡，嗡。”
“嘀嘀嘀，嘀嘀嘀。”
“嗡，嗡。”
生活在城市的人们，最熟悉的声音不是鸟鸣——城市里半天也见不到几只鸟，要想饲养，还得费好半天的劲，跑七八个部门，办下饲养证；也不是风吹草动之声，城市里没什么风，也没什么草。
把岔把岔市的人们最熟悉的，永远是各种机器发出的“嘀嘀”，“哔哔”，“咚咚”的声音——人们管这叫蜂鸣声；又或者，手机震动的嗡嗡声。
机器制作这种声音无疑是最简单的。刚开始他们还会模仿各种自然的声音，但是后来懒了，便也只剩下了这蜂鸣声和震动声。
——其实也不一定要是这样单调的声音，只是梁乱乱已经没有钱充会员，自然没有好听的铃声可以用。
梁乱乱于是就在这单调的闹铃声中醒来了。
太阳已经从旁边的楼房丛里面露出了半个边角——
哦不，是屋顶的太阳灯已经微微的亮了起来。
梁乱乱从温暖的被子里伸出一只细嫩的小手，从边上拿过手机，摘掉充电器，眯着大眼睛按关了闹铃，又随手打开着别的软件。
来到大城市这么多天了，她依然没有习惯这个大城市的一切，总还是习惯用小县城里的标准来描绘这城市。
——毫无疑问，大城市和小县城还是不一样的。
梁乱乱先是浏览了一下注册商标网文网。现在好像还太早，审核可能还没上班，依旧是“待审核”的状态。
梁乱乱心里面还很不是滋味。再怎么说，这都已经违反了养育她二十多年的父亲和祖父的训诫。
梁乱乱是由父亲梁银银和祖父梁世世养大的。他们一直住在把岔把岔市附近一个叫“无上仙境”——本不叫这个，奈何为了发展旅游业改了名——的旅游小镇上。为了发展旅游业，这座小镇具有好几座楼，并且有很大一部分房间是有窗户的，虽然不能开，也便于来旅游的人欣赏一眼窗外的自然风光——毕竟大城市中这样的风光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此外，无上仙境的大楼里还有好几处的楼内的仙境主题人造景观，游客在这里可以尽享仙境的美景。而来无上仙境旅游的人，自然也要为旅游花费不少的价钱。
梁乱乱家以前不用花钱，也有一间有窗户的房子，因为爷爷梁世世是小镇发展办公室的记者，专门负责审核旅游业发展过程中发表的各种文字、图像、视频等，小镇方面就给他分配了房子。
他儿子梁银银在父亲的熏陶下，拿到文凭后饱读了诗书，当了作家，稿酬也能养得起一家子，后来还和一个相好的叫莫华妁的女人结婚，不久就生下了梁乱乱。
可惜好景不长。生下了梁乱乱以后，莫华妁不放心，一定要亲自带娃，母乳喂养。梁银银也赚的来钱，供得起莫华妁在家全职带娃，因为工作时间自由还经常帮助莫华妁带孩子。
街坊嘴碎。别的人一家子在旅游景点上班，巧舌如簧也赚不到几个钱财，非得上阵夫妻兵才供得起孩子，若非按照国标生够了三胎拿到补贴，女人是不敢全职在家的，看到莫华妁这样，免不了发到网络上，嚼几句舌头根子。
于是网民铺天盖地的评论：
“婚驴！”
“为了孩子毁了自己的职业前途，干嘛，孩子又不跟你姓！”
“你就当一辈子的孩子奴吧！”
“你是女性的叛徒！女性好不容易争取来这权益，你还不要，倒退！”
“把刻板印象捡起来当宝了！”
莫华妁性子也刚烈，把孩子一丢给梁银银，剪了寸头，穿上西装，拿起她的工作。
网民又铺天盖地的评论：
“女人的叛徒！还想着剪了寸头当男人哩！这么厌弃女性元素！叛徒！”
“就是！精神男人，想着跟男人一起压迫我们女性！集美们冲她！”
“女人干这么重的活真的好吗？劳动法不是规定这些都是男人干的吗？尬住了😅”
“绝绝子！今天大无语事件，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么绝吧，就是说女生独立的同时也要美美哒呢~”
莫华妁看到这些言论，气出了失眠症、抑郁症、焦虑症、双相障碍症、精神分裂症、创伤后应激综合症、自闭症、多动症、阿斯伯格症、帕金森症、阿尔兹海默症、斯德歌尔摩综合症，有了强烈的自杀倾向。
可是这年代自杀哪儿那么容易呀！上吊没梁，投水没江，吞药，这年代去哪找毒药？卧轨，车辆都用了自动刹车。莫华妁自杀无门，气的在网上大骂：“狗娘养的联合国！狗日的巴普洛夫秘书长！都是他妈狗屎的东西！！”
两分钟以后莫华妁就被赶来的综合执法局执法员带走了，再也没回来。
从此梁乱乱就由我们的两位文学工作者抚养。
说两位文学工作者平时也不给梁乱乱报各种网课培训班，只要跟上学校的课程，其他的都放任自流。说来奇怪，乱乱也没着了旁门邪道，天天抱着家里那一堆古董纸质书看。
——梁世世不让她看网络电子书版，乱乱也不解其中奥秘，只是照做。
义务教育九年——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两年，以及在县里读大学的三年，梁乱乱读完了家里的七七四千九百本纸质书，眼看还有一百本就读完了，突然来了一群人：
“收缴纸质书！”
幸亏梁乱乱那时候都读完了。
读了这么多书，梁乱乱有了伟大的想法，她激动地对爷爷和爸爸说：
“我的梦想是当作家！”
“当个屁的作家！这是个没有他妈的作家的时代！你知道出版社都他妈、都要你读完通士，成为地球联盟注册作家才能出书！”爷爷气的摔了杯子。
“我……我可以写网文呀……”
“写个屁的网文！网文，网文他妈的是个骗子，只为了钱服务！一旦写开网文，你写作的一切目的只为了钱了，你的文学素养、远大理想，都会变成流行趋势、变成钱，钱钱钱！”
爷爷好像喝多了酒，双手抓着梁乱乱的肩膀，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她：“你要是这么做了，就会变成大众的玩物，他们只想着让你帮着他们爽，而我们辛辛苦苦为你培养出来的那些就都会被毁于一旦，最后你会变成钱的奴仆……只要他们给你钱，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最终沦为……”
“沦为，玩物，市场的动力，市场的垃圾。”
梁银银叹了口气，接上了因激动而失语的梁世世的话。
“呃……”
梁乱乱有点呆住了。她没看过网文是什么样子，听起来这已经足够吓人了。
“算爷爷求你……不要写……网文……”爷爷的头低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
“好、好！乱乱答应爷爷，不写网文！！爷爷您没事吧，快起来呀！”
梁乱乱有点慌了。梁银银叹口气，把梁世世扶起来：“爸，聊点别的，今天不是华妁十五周年忌日吗，我写了一篇纪念的文章，发到网上去了。”
“……你！”梁世世一下子怒目圆睁，抓着梁银银的衣领，弄得梁银银一脸迷茫
下一秒，综合执法队的人闯进了屋子：
“梁银银！你涉嫌为污蔑联合国的人做喉舌！还涉嫌封建迷信！根据有关法律法规，我们吊销你的作家执照，并依法逮捕你！”
“先不说第一条，我哪里封建迷信了！”
“‘告慰亡妻在天之灵’，是你写的吧？”
梁银银不说话了，被执法员带走，再也没回来。
后来的几年梁银银没再考更多的学历，也没找工作，就和爷爷一起住着，靠爷爷的工资，也凑合着过日子，直到无上仙境的领导换届。
上一任领导认为神仙精怪的传说志异都是封建迷信，于是梁世世就删除，结果这一届领导一上来，问：
“那些都是我们地区的传统文化瑰宝，谁！谁删的！”
毫无疑问，梁世世。
他不得已引咎辞职，喝了一晚上闷酒，交给了梁乱乱位于把岔把岔市那套房子的钥匙，絮叨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便冰冷而僵硬了。梁乱乱含泪用大部分积蓄葬了祖父，去了把岔把岔，并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一想到父亲和祖父的心血，梁乱乱就心乱如麻。他们保护自己这么久，为的就是自己不去为了钱、为了世俗，让自己的文学素养低头。
可是现在呢——
梁乱乱有点悲哀，她身上没有值钱的文凭和证件，只能把这最贱的文学素养拿出来，打个对折，插上草标——还不一定卖得出去。
85同城上的招聘信息也没有任何进展。梁乱乱长出一口气，用手抚在平平的胸脯上，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胸不平何以平天下，把整个身子都从被窝里拿了出来，一双盈盈可握的白嫩脚丫伸进了毛茸茸的兔子拖鞋里，去洗漱了——
过一会儿还要去劳务市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