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虏的村民,静静的观望着两人的对峙。
眼前的这位家伙虽然衣着简陋,但即便如此他的乍然出现,却依然带来了转机,令他们不由的将带有一点希望的目光看向这位来者,内心由衷的渴望能够摆脱现状。
“有点意思。”
重甲骑士将他覆盖了坚铠的食指与拇指凑到下巴上,做思考状,“一个赤手空拳,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居然觉得自己能靠言语来镇住我们……你这家伙还真是有趣啊。”
“但假如说,我要是在这里把你弄死,你刚刚的那些话,不也就没法传进大将军的耳朵里了?”
恰克闻言,高举的双手一点点放了下去。然后露出微笑,不卑不亢:
“是吗?可我要想走,你们根本拦不住我。就像刚才默默的接近——如果不是我主动站出来,你们也完全没法发现我的踪迹呢。”
这话倒是说的骑士动作一滞。
“可你,不是来救他们这些的人么……?”
“救不救得下来,还得看你的态度。”恰克说的满不在乎,其实是在赌,“看是否会对我的提议有所收敛,肯放过这帮已经被你掠夺光财产,没必要再夺去他们的性命的可怜虫。”
打败敌人,是一回事,但救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恰克虽然不怕和这帮人正面交手,但村民的人头毕竟架在他们的刀上,哪儿敢轻举妄动——
“那样的话,我就保证我们从此就当没见过彼此,互不干涉,各有各的路。”
“哈。放过?说的轻巧。”
骑士一面嗤笑,一面却将背后的巨剑,缓缓抽出鞘来,“口口声声提什么荣耀与信任,但王国派我们去前线送死,让我们去打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时,他们难道就放过我们了吗?”
看他抽出武器,恰克心头顿时一紧。
“够了,就这样吧……”
巨剑骑士高举其武器,为他一众跃跃欲试的同伴下达了冲锋号令,“你以为是掠夺,但这其实是复仇!弟兄们,给我包围了他!”
“喝呀!”
看着群狼似的逃兵们挥舞武器,泄洪开闸般向自己奔涌踏来,恰克轻轻砸了双唇。
啧。
恰克从来就不是那种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人才。仅凭他这张笨嘴来说服………果然不行吗。
“既然如此,就如你们所愿,直接硬碰硬吧!”
话音刚落,恰克的手指便已触及后腰,以快到看不清的动作,拔出一把黑亮的短刀。
离他最近,冲在最前的一位逃兵戳出长剑,将它当做矛使的发动猛攻。但,仅仅眨眼的功夫,恰克便已消失原地。
他手中的那坨黑色划出迅弧,落至逃兵的肩头轻轻一点,竟生生削开了后者的链甲,没入肩膀,使热血如箭般喷射。
这是一柄用玄钢煅制的匕首。是恰克之前在市场里置备旅行物资时所顺带购买的武器。价格虽不菲,但绝对物超所值。
其带有弧线的刀片设计非常适合用来割肉放血,而玄钢的材质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独特构造所带来的耐久偏低。比起那些随手捡来的破烂弯刀短剑,身为以敏捷著称的盗贼,恰克其实更喜欢这种精巧灵活的武器。
解决完第一个,恰克势头不减,刀尖跃动如起舞,身影在各个敌人之间纵横交错,实则暗暗朝着某个目标有条不紊的接近。
那名巨剑骑士。
虽然重甲的保护令他看上去无懈可击,但他头上喙嘴头盔的款式,却也恰恰表明了他至少拥有着冲锋队长级别的军衔。
恰克不善言辞,用不了什么深奥的交涉之术。但如果能把他放倒,肯定会严重动摇对面的军心,让这群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家伙们,好好再考虑一番恰克刚才的话。
毕竟,擒贼先擒王么。
恰克就地翻滚,躲过某人瞄准他胸口的一记抽斩,随后起身冲出人流,一转匕首正握的姿态,将刀尖对向前方。
“呋!”
巨剑骑士似乎看穿恰克的意图,挥动手里的巨剑,猎猎之风席卷空气中的烟与火星。
恰克后仰滑铲,从骑士的胯下躲过,旋转着匕首借力一刮,沿盔甲的缝隙切开骑士的小腿。
“呃啊!”骑士失声惨叫,脚上一个踉跄,“快,快架盾!架盾围住他——”
然而恰克是不会给他下令机会的。
滑铲至骑士的身后,恰克迅速鲤鱼打挺,一手握紧匕首,令一手抵住握把末端,在双持的基础上再借助腰腹发力,如利箭弹射,深深刺向骑士后腰上的某处盔甲接缝处。
【背刺】!
砰!
原本以为自己十拿九稳的恰克,剑尖忽的撞上什么极为坚固的东西,准头当即打滑,尔后反弹。
恰克两脚刹地一看,一面遍布划痕,但仍旧厚实的铁质塔盾,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恰克心中一咯噔,赶忙后撤,结果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那是另一面坚固的塔盾。
不止如此,其他方位,也有塔盾填上,堵去了恰克的去路。抬眼望向天空,他们甚至还从盾后深处长矛,架在恰克的头顶,不让身手敏捷的他此尝试从上方逃离。
虽是逃兵,但他们为应对战争而培养出来的训练有素,依然清晰的于此展露出来。
恰克见状,汗水渐渐渗出额头。
这下可糟了……
………
………
其实米娅并不需要真正的加入【晓】。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就像那个一路从底层爬到顶层的霍顿——天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这确实给恰克和米娅提供了种思路。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靠实力和拳头来打出正面名声来,未尝不是种方法。
特别是如今境外的魔族势力再度崛起,王国格外需要扶立一批新兴勇士,哪怕在中途选拔失败,与【晓】失之交臂……照样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所以,按恰克的思路,米娅根本不用在这上面花费太多心思。只需尽力表现后再潇洒退场,能让人们,对这位可爱又矫健的女游侠留下深刻的印象即可。
有了这个契机,便能挣得让当地人对她刮目相看的机会。之后在稍微努力努力,继续提升个人的好印象——届时,就不再需要过这种天天躲在家里,一日三餐靠恰克外带回来的生活了。
听完恰克的提议,米娅很担忧自己连海选都进不了。
就像去往任何一家商店,还有公会时那样,头上的扎眼兽耳会让她再一次吃闭门羹。这也正是恰克为何要特意给她准备一顶大遮阳帽的缘故了。
帽子经过特殊的改造,可以牢牢的套在米娅的脑袋上,不会因战斗而中途脱落。
恰克好说歹说,终于把米娅劝出了窝。两个人来到城外,给自从受打击后遂许久不练的米娅,做海选前的复健训练。
不久,声势浩大的海选日便已接近。
米娅在恰克的推搡与鼓励下,在那天简单梳洗打扮了下自己,拿起傍身多年的短弓,与哥哥一同来到人流密集的王国中心区。
因为长久以来没怎么见人的缘故,那天的米娅,要比任何时候都更羞怯,拉低帽沿遮挡红彤彤的脸,一边紧紧的跟在恰克身后,用指头捻住哥哥的衣摆。
“会没事的。鼓起你的勇气。上去之后,把一切交给你的本能就好。”恰克捏了捏米娅圆圆的下巴,柔声安抚,“我会在台下一直给你加油打气的。”
米娅眉眼胆怯的环视一番吵闹的周边,深深埋下自己的脑袋。半晌,她又兀的抬了起来,目光变得坚定许多:
“嗯!”
兄妹俩不知道的事,那一日,注定是米娅命中注定的重要人生转机。
在场的众人,全部清楚记得那位娇小,银发,模样稚气未脱,但依旧可人的游侠少女是怎样粉墨登场的。
尽管比较害羞和胆怯,声音细如蚊蚋,双手还总是不自觉死死地去压住头上的硕大遮阳帽——但这依然掩盖不了少女的天赋异禀。当天她在各项数据测试中的优秀表现,大大的震惊了在座的各位裁判。
随后,她在擂台赛上与其他身手不凡的参赛者间的战斗,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个头小小的她手持一柄弹无虚发的短弓,其源于卡斯省的独特身法与步伐,优雅而充满野性,令对手眼花缭乱,纷纷败下阵来。
就这样,她一路过关斩将,评级飙升,实至名归的赢得了各位裁判的赏识。最终荣升【种子选手】,将和其他脱颖而出的参赛者们共同进入宫内,由地位崇高的国王大人进行进一步的培养,与甄选。
而假以时日,她甚至还会真正分得晓的一席,成为光荣的魔王讨伐小队的核心成员,为大陆的未来换得曙光——正如【晓之十字队】这个队名的表义一样。
无论如何,这都远远超出了恰克当时约定的“小试牛刀,给人家露一手”的目标,连带让他这个哥哥,都狠狠惊掉了下巴。
“原来米娅,其实有这么强的吗?”
看来那个平常总是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妹妹,早就不比当初了。
假如她要是没有以混血种之身出生于现在的这个家庭里,一定,会取得比眼下更好的成就吧。
正当恰克如此思索的时候,面前的擂台上,打得大汗淋漓的,背对自己的米娅,忽然转过了身。
只见这位刚刚夺得彩头,博得一众看官大量支持的少女,将双手护到嘴边,大声呼喊:
“哥哥——!!”
娇柔的叫喊一经响起,群众的视线陆续转移,落到台下,另一位同样面容年轻的少年身上。
恰克怔怔的仰望着女孩,那被天边落日余晖所染成金色的纤细身影。
“谢谢你!因为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但是米娅已经长大了,可以做自己的决定。所以,我打算——”
话音刚落,她竟丢下了脑袋上的帽子,任由其随风飘落,飞向落日照耀不到的远方尽头。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哗然。
天,她是白痴吗!怎么选在这个节骨眼儿就——最震惊的当然还属哥哥恰克。可妹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顿时浇灭了他腹中的不解与恼火。
“对,这就是真实的我。你们看到的这名冉冉升起的新星,是其实一名微不足道亚人混血种。但我想说——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现在的成就!而没有我哥哥一直对我悉心照料和鼓励,我根本不可能有勇气去踏出这一步。”
深吸了口气,妹妹再度放声大喊:
“所以,谢谢你啊,哥哥!”
”别担心,我永远,永远都是你背后的那个妹妹。但即便会跟在你身后,我也会一直一直的支持你,帮助你!就像你过去那样对我做的一样!”
女孩,在擂台上表达自己情感的笨拙方式,令恰克久久的钉在原地。
米娅身后,那轮印照在帝斯洛特古城上的燃烧落日,与她的身影,一齐深深刻录进恰克的脑海。
……
……
……
“喝——喝——!”
粗重的吐息从恰克的喉咙里钻出,喝出白雾。
期间,敌人一直在从各个塔盾的缝隙间伸出武器不间断的予以偷袭,而恰克的短匕首却拿他们无能为力。
纵然拼尽全力的躲闪,但此时的他,依旧无可避免的已是遍体鳞伤。
环顾四周,一圈持盾的士兵们还在不断小心谨慎的锁链包围,将他渐渐逼进死路。
大盾,终究是短兵器的天敌。因此,仅仅依赖这种未附魔武器的,恰克无论怎样攻击,也再无法从敌人的包围圈里脱身。
最后反被一点点逼入绝境。
自己以一敌多的行为,果然还是太鲁莽了吗……
这样紧迫的关头,恰克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这么乱想下去了。可妹妹米娅的模样,却如同一块锚,依然定定的插在恰克的脑海里。
那时她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是这般的纯粹强烈。与数年后背叛之夜那晚的态度,大相径庭。
而这,恐怕也正是他内心痛楚的主要原因吧。
事实上,对于恰克来说,队里其他成员的所作所为——统统敌不过他妹妹一人的背叛。
失血过多,让恰克的头脑嗡嗡作响。
“米娅……你在那里吗,米娅?”
他下意识呼唤妹妹的名字,回转过头。
但这次,那个矫健可爱的身影这次并没有出现在他身后。一如既往的牵住他的衣摆,抑或用弓箭来帮他分担战斗的压力。
砰!
就在他分神的彼时,一记榔锤,冷不丁砸向他的后脑。
恰克浑身的肌肉收缩性地震颤。紧接着,他便看到脚下的地面,仿佛活过来一般,飞速撞向自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