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教皇先生。”
看不清容貌的陌生人飞快收回了自己沧桑的手掌，逐字逐句，面向亚伯拉罕笃定的说道。
亚伯拉罕摊开双手，示意对方无论具体如何，皆可继续先往下说。怎料想，素来豁达的他，令让接下来毫无避讳的几句话，弄得脊背微微一凛：
“这几天里，我曾破了戒律，杀了不少人。”
“……为什么？”
亚伯拉罕收起了笑容。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罪有应得之人吧。”
“那，你可以说说他们为什么有罪吗？”
帽兜下的恰克习惯性地深吸了口气。黑碎的发丝间，那对黄金瞳若隐若现：
“第一批被我杀掉的，是群想要夺走我性命的打手。”
“他们服务于某位盘踞在地下马萨罗德里，为害一方，靠压榨和吸取贫民血液来生存的黑帮老大，替他为虎作伥。”
“虽然干掉他们纯属为了自卫，但转念一想，他们大抵也只是扮演着份身不由己的角色，单纯奉命行事罢了。反倒是那名老大被我留了一命，交由当地人来处置。”
什么，马萨罗德？还有黑帮？那些要素，一般不都只是在重重封锁的地下监狱里才会出现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恰克的这番话语不仅仅针对教皇，自然也引起了他身后一众旁听的信徒，引得他们窃窃私语。
“………唔，这或许确实………但………”
亚伯拉罕摩挲着自己长胡须，口中含糊不清的喃喃着，视线始终死死地锁定在恰克的脸上。
与此同时，恰克的坦白仍在继续。
“……第二批被我杀掉的，是一整支从前线上溃退，违抗军令选择半途逃亡的步兵冲锋队。”
“依我的猜测，他们很可能是在前线收到了不公正的自杀式指令，才不得已做了逃兵，一路辗转颠簸，回到了中心省克罗恩。”
“但我并不后悔杀掉他们。因为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放火屠村，为他们的长途旅行谋取物资。我真正后悔的是自己出手太晚，没能从他们手上救下绝大多数的村民。”
亚伯拉罕感受到了面前陌生人言语中的低落，和他一并陷入缄默的深思。半晌，他还是充满善意开口说：
“我倒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倘若这些事都只是由你一个人来完成的话。我想即便是至高女神，也必定能理解你的苦衷吧。”
恰克不禁摇头哑笑：“哈，若真是这样——我这几天做的事情的确有利于获得正面业报，那么昨天的事情，便绝对不会发生了。”
“啊？！难道你………”亚伯拉罕顿时欲言又止，“你是一名，信奉【盗亦有道】的职业盗贼吗？”
“对。”
亚伯拉罕哑然了。
身子往后一倾，将双手收回宽大的袖口之下，然后原地来回踱了几步，眉宇间暗暗的流露出几分焦急。
就在大家都在好奇教皇大人的莫名举动时，他却突然大手一挥，正告恰克说：
“抱歉，如果你是这样的身份的话，你我间的忏悔肯定是不能公之于众的。休斯敦神父，请麻烦你过来照料一下后面的人！我和这位盗贼先生暂且离开一下。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到私下去，和至高女神大人一起一对一的谈！”
然后，他重新看向恰克，低声道：
“跟我来。”
恰克听话的跟在亚伯拉罕的身后。他们绕过巨大的至高女神神像，进入教堂后区的耳堂，穿行于相对狭长的十字走廊。
终于，亚伯拉罕来到了他想要的目的地：一处带门锁的，私人小圣堂。
进入房间，恰克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摆满的各种鞭子与刑具，随之而来的，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弱血腥气。看来，这里应当是那些狂信徒们，用来自我赎罪的鞭笞室。
亚伯拉罕走到室内唯一的一张石桌前，将摆放于上的各种鞭策工具推至旁边后，用来撑住他年迈的身躯：
“恰克•阿尔留斯，是你吗？”
见到对方已经点名道姓，恰克也没有再乔装下去的必要，遂轻轻掀开兜帽，取下遮蔽面容的布料：
“很高兴见到您，教皇大人。”
亚伯拉罕的目光霎时有点躲闪：“呃，我也很高兴……咳，见到你。”
“看上去，我的出现挺让您惊讶啊。”
这话让亚伯拉罕老脸一红，最终也放下芥蒂，和眼前的这位通缉要犯开诚布公道：
“是啊。说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可真多。首先，克罗恩省边境上一坐村子恰好被烧了。加上你逃狱的消息也已经传开——结合你刚刚的说辞再稍一推理，结果确实挺出乎人的意料。不过比起这个，我其实更想知道的是……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什么事情？”
“就是，咱们的小公主，艾琳诺说的那些话。”
恰克歪了歪头，目光清冷。“您觉得呢？”
“我……老实说我觉得不大可能。虽然你确实有着和我们常人与众不同的过去，但我了解你，你的内心依然纯净。加上队伍里还有你妹妹存在……你怎么可能半途逃走呢？”
“唉。”恰克低头叹息道，“是啊。实际上这一切，全是艾琳诺的阴谋。”
在这除了至高女神以外，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偷窥旁听的绝对密闭的室内，恰克同眼前的老者娓娓道来，讲述了这几天里他所有的遭遇。
关于艾琳诺在利用完自己后，是如何劝退，捅伤，再把他丢进马萨罗德的全过程。以及他一路披荆斩棘的跑回王都，又是怎样亲眼看到她当众污蔑自己的。
而静静听他诉苦的教皇，从最初的困惑，到难以相信和震惊，最终转化为了义愤填膺。
“实在太过分了！！身为未来国家的接班人，她怎能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
这是恰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教皇大人发这么大的火。连眉毛都抖了，和皮肉一起用力的向内拧紧。
恰克能感觉到这份怒意并非伪装，刚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结果亚伯拉罕却先开了口：
“可怜的小伙子啊。你不知道，现在首都里已经发布悬赏，准备召集一大波人在城内巡逻了。克罗恩省内的每个城市都将如此，外头将会变得很不安全。要不这样，你先回自己的藏身点去暂时等等，我稍后会亲自拜访王宫，找艾琳诺和国王大人当面质问此事。”
末了，他又上前拍了拍恰克的肩膀，补充道：
“放心，有我在，我绝对不会容许他们把你给怎样的。”
恰克微微张开的嘴，合上了。感激涕零的重重点了下头。
“谢谢您，教皇大人。”
“叫我亚伯拉罕就好。快，乖孩子，快回去吧。小心别人撞见了。”
恰克听闻也不再继续耽搁，转身离去。
离开皇家教堂，择路回归的中途，不知是否是心里作用，恰克果真感觉今天的卫兵巡逻数量比以外多加了几倍。
期间还有许多狐疑的视线，在恰克身上扫来扫去。
恰克默默的拉紧身上的布料，抓紧时间离去。
………
………
黑衣女人将思绪和视线从她眼前的书本上收回，扭头盯了会儿窗外，然后看向房内的挂钟。
已经快过去两个小时了。
黑衣女人将书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舒坦的伸了个懒腰，这些天以来一直被绳子束缚行动，终于得到解放，令她内心快慰无比。
夜，此时坐在房内的另一头的椅子上，刚好阻挡在门前。
她和黑衣女人一样，穿着打扮上属于暗色调。
不过比起后者那身处处透露着古怪的奇特礼服，夜的衣服要更为合身宽松，方便战斗。用料选的是染黑的束带皮革，不仅贴身，还能减少活动的噪音。外面再套入一层深色的斗篷。
但平心而论，像她现在身上穿着的风格款式，其实更适合于男性。因此她从头到脚也有种说不出来得违和感，加上那把背在背后的扎眼东方刀，显得更加奇特。
看得出来，她之所以刻意选择这种装扮，只是为了方便潜行。加上那种相似的身手和本领，再一次坐实了她与恰克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像归像，夜迄今为止使用的招数，却绝对不是现今盗贼们的【匿迹狩法】。
她的技术，透露着一种颇为古老的陈旧感。加上脖子处那枚毫不掩饰的山羊头骨图腾，勾起了黑衣女人难得的兴趣与注意。
“哼，哼，哼哼~~~”
此时此刻，夜正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望向窗边。一边百无聊赖的哼着首不知名的小曲，修长的双腿不住摆动，像是心情不赖。
“你的老朋友，似乎已经出去很久了。”
黑衣女人终于忍不住轻轻开口提醒她道。
夜的动作稍稍一停，侧眼看向黑衣女人。
“嗯。我知道的哦。”
出奇的是，夜的回复又轻又快，简直就像专门在等着黑衣女人提问一样。
“你就不觉得担心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仍旧是语气上理所当然的回答。
这下，倒让黑衣女人沉默了。
哈。夜嘴角上挑，视线依然在留意着窗外。
“因为我相信恰克的实力。只要他不找主动麻烦，他就绝对能完整无缺的走回来。”
“那要是他脑子发热，又去找那位公主殿下讨说法了呢。”
“不，他不会。如果你像我一样知晓他的为人的话，便不会提出这种质疑。”夜无比笃信的说道，“那家伙，实际上骨子里刻满了理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绝对是有极为成熟的理由，才会决定动手。”
话音落下，屋内变得沉寂。只听见挂钟的嘀嗒声，间隔作响。
“………嘛，算了。这也与我无关就是了。”
黑衣女人站起身来，把书放到桌上。
“无论怎样，我等的够久了。想出去散会心……你要一起来吗？”
说着，黑衣女人负手低垂眼帘，步步迈向正门。
“铮————！！！”
几乎是刹那间，一道冷芒掠过了黑衣女人的额前。速度之快，让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定眼再看之际，夜的那把长刀已然出鞘，稳稳的立在黑衣女人的面前。一捋飘渺的发丝从刃尖滑落——那是黑衣女人被斩去的几丝刘海。
“恰克说了，你不能出去。这是毋庸置疑，且不容挑战的。我建议你乖乖最好坐回去，等着他回来。别给我找【任何】理由想办法出去。”
黑衣女人没有动。但她眼底的冰冷沉郁，明显添浓了几分。
正当气氛越发剑拔弩张之际，夜身后的门把，突然被人转动。
是恰克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