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轻快的步伐跃动于砖瓦之上。
当恰克绕过一众外层围堵的守卫,离开公会时,天已经朦胧亮了。
于是他果断从房顶撤离,贴住墙壁灵巧的滑落入附近的暗巷。
尽管昨夜充满了博弈与血腥,但新的一天已然悄声来临。
那些不知情的王都市民们,即将从他们的床上陆续苏醒,然后推开房门,在逐步远去的庆典尾声中,重返他们平静且乏味的日常生活。
遮蔽容貌用的斗篷,已经在与迪墨卡他们的对决中被迫留在了公会内部。因此恰克必须慎重对之,避免让任何看见自己那张已被全城通缉的脸,好防止节外生枝。
腿部的剧痛仍在持续,但此时的恰克根本不敢直接打道回府,安心养伤。
他在公会内的一战,实在留下太多痕迹了。无论是那斗篷,自己的小半截手指,还是与唐纳德之间的谈话——都足以成为施展【情景再现】的有力媒介。
立即回去,只会给夜,还有忙于炼药的女巫添更多的麻烦,甚至让他们成为替自己分担火力的标靶。
恰克十分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在切身品尝过遭人背叛的滋味后,他不想让仅剩几个的亲信,也因自己而间接获得类似的体验。
然而,如果太久不回去……这会儿从睡梦中将将苏醒的夜,肯定会自己的消失而格外担心的吧?哈。这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两难问题啊。
一边心里烦闷着,一边又在阴暗潮湿的巷子里步行了片刻,恰克突然掩面靠住了墙壁,然后两腿一软,缓缓滑坐至地面。哪怕明知道现在情况可不容许自己在原地过久停留。
………经历了这么多,他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恰克缓慢,疲倦,且悠长从鼻腔里喷出口浊气,微微闭了会儿充满血丝的眼睛后,又再度强撑开,打量前眼前的环境。
这是一处光亮罕至的狭窄小道,布满皲裂的石砖道上,肆意生长着无人打理的青苔,藤蔓,以及星星点点得不知名野花。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的酸臭味。从附近散落的各种残骸碎屑来看,可能是附近的住户时常把生活废水从二楼倾倒至这里的缘故吧。不过,倒诚然是给这里的植物提供优良肥料了。
“话说这地方还真适合我呢。毕竟都只是别人一脚踹开的没用垃圾而已。你说是吧,艾琳诺?”
恰克扬起头颅,不无自嘲的笑道。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这话连同他此时落魄的场景,就会因【情景再现】的模拟,一齐呈现到那个女人的面前。
几只被说话声惊动的老鼠从青苔上飞快的跑过,钻入藤蔓之中。
恰克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腰间的匕首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从鞘内拔出,凝结了暗红色血痂的刀锋格外扎眼,最终,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某些过往。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甚至比加入晓之十字队都早,早到那时候的恰克仍在卡斯省内挣扎求生……早到,米娅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当年的恰克为了活命,以及其他一些原因,曾被迫加入过某个肮脏的组织,习得了许多强大且黑暗的本领。以至于多年后每每回想起来,总会觉得不可饶恕,且决不能告诉别人。但那山羊头骨的图腾,却永远留在了他的皮肤上,成为记载罪孽的烙印。
或许是真得忘掉了。也可能只是在逃避下产生的心理暗示——总之多年后的今天,恰克已经差不多把当时自己在那组织里做过的事实,给忘个精光了。
但恰克始终清楚记得一点。那就是过去的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淡漠心境。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自责——恰克慢慢屏住了呼吸——日后,为了给自己平反,他是不是还要在这条孤注一掷的道路上,伤害更多的人呢?
当然,恰克可以毫无顾忌的杀灭那些邪恶的人。
这是至高女神赋予他的权利。
是盗亦有道中白纸黑字的,用来涤荡罪孽,平衡自身业报的有力手段。
可面对那些处于灰色地带的存在,他却会产生犹豫。
例如会长唐纳德。以前他们算的上朋友,而唐纳德也的确背叛了自己。可抛开这些,难道他就真的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了吗?
他打理的商人公会,一直是大陆的经济支柱,流通的商道为不少地方打通了运输,带动贫困地区的经济。
另一方面,他还深深关爱着自己的孩子。哪怕忌惮恰克的实力,他也曾数次为保护文森所挺身而出。
也许,他就像教皇亚伯拉罕一样,只是听信了艾琳诺的一己之词,或者单纯身不由己而已。毕竟恰克真正的敌人,一直以来其实都只是“她”啊。
不过素来富有自我意志的恰克,并不后悔去捅瞎唐纳德的眼睛。他知道这是必要的威慑行为。然而,他仅是在细想了这些问题后,觉得身心俱疲罢了。
恰克从怀里掏出了他失而复得的【奥卜勒珈托瑞之眼】。暗金色的项链被吊在空中轻轻摇曳,闪烁着别致的光彩。
好在……他终于又拿到了一个底牌。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总好过没有。希望这一切最终会让他值得吧。
恰克起身,拍去臀部上的灰尘。他休息够了。该继续上路了。
既然暂时回不了藏身处,那就去一个地方好了。反正恰克终究也要回去,处理掉【那些】东西的。
半小时后,他来到到了自己的宅邸门前。
绕后翻墙,通过后院的窗户进入室内,此时的屋子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呆在这里。
恰克轻车熟路来到自己的房间,敲敲地板,确认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后,内心松了口气。
撬开活板门,恰克进入了位于房间下部的地下室。熟悉的霉味儿,以及阴冷的空气,都在推动着他的感官,回想起更多有关那些【过去】的细节。
一瘸一拐的恰克径直走向乌木衣柜,打开锁头,将门板“吱啦”的推开。
于是其下被常年精心隐藏的东西,再次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人眼前。
恰克把手伸入其内,触碰到了什么冰凉丝滑的,宛若黑夜一样沉郁的布料。
停顿几秒,他把它取了出来。那是一件带斗篷的,黑色全身镶钉软甲。
它看起来很像是件盗贼的装备。但许多细节又有违和感。作为潜行甲,似乎有太多金属部件了,尤其是关节和胸腹那里,安有不少略显沉重的护板。
虽然金属部分也全部涂黑,但依然可能会发出噪音,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而在这件装备上,最吸引人注意力的,莫过于印于护甲胸口上的小小图腾——从山羊骷髅头里探出脑袋来的,两只恣肆吐信的毒蛇。
而衣柜内部,在这护甲之下,还压了把更为古怪武器。
那是把中等尺寸的单手剑。但剑刃却格外的纤细,简直就像根针一样易折,让人不禁质疑其是否真的能用来实战。
恰克抬手轻轻抚摸这两样被他郑重收藏的道具,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原有的传奇装备被会长卖了,仅剩一条魔法项链,恰克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因此,为了更好的对抗艾琳诺的势力,他必须另找出路。
可思来想去,都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唯有只得再度依赖起这些许久以前的,本应早被遗忘了的沾灰套装。
空洞的地下室内,回响起恰克的嗟叹。
“我……终究是又要拾起这些过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