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紧木门，点燃幽幽的烛火，身披黑袍，彼此面容难辨的二人分别埋首站立在一张老朽的旧木桌两边，平铺开一张褪色的羊皮纸卷。
那是恰克设法弄来的帝斯洛特城城区的地表平面图。当他用手掌将之一寸寸捋平的同时，些许来自头顶的灰尘不禁散落，在烛火照耀中反射出闪烁的光点。
“这里，就是王宫。”
恰克伸出食指，在地图中心区域的一大片建筑群上画圆勾选。
“依山而建，地势险要，位于城内最高也是最中心的地方。可以说在其设计之初，整个帝斯洛特城就是围绕着它所建造的。”
“论构造，它那过高且光滑的建筑墙壁附着了厌魔涂层，使得【蛛行术】一类的魔法难以奏效。”
“论防御，它同时是王国骑士团的驻扎总部、宫廷法师们研究交流的日常会所。在这两者共同作用下，帝斯洛特王宫内部无疑有着全大陆最多最密的强大巡逻队，占据各个死角与细节，不舍昼夜的守卫着他们的皇家贵族。”
“想要进入这里无疑困难重重，必须提前做好规划，确保万无一失。”
“凭你我现有的实力与作战资源，单单靠狩法潜入，绝对会被发现。因此——”
恰克边说边挪动手指，在离宫殿庞侧五十米处的荣耀大道上用力摁了摁，“因此，才需要你在合适的时间在这合适的距离点上引爆大量烟火，让宫内的守卫误以为有敌袭，抽走一部分卫兵，使我的潜入行动有机可乘。”
夜捏着下巴，缓慢点头以作回应，帽兜下两抹好看的细眉微微皱紧。
或许恰克并未注意到，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不曾汇聚在地图上，而是一直偷偷观察着对面正聚精会神的分析状况的自己，眼底氤氲出深沉的忧虑。
“恰克………”
她轻声道。
“强闯王宫禁地，是吉恩王国排名最高的罪行。就算你能证明自己先前的无辜，证明自己英雄的身份，可事后论及此举，艾琳诺也大有充足的理由把你重新丟回马萨罗德，永世不得翻身。”
“…………”恰克抬头起来，和她对视，“……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供挥霍………即便如此，你也一定要赌上一切的，去做这件事情吗？”
恰克沉默了。昏暗的房间里，两两无言的对视凝望着，只剩下哈欠连天的女巫在角落里捣药的沙沙声，在这狭小的一隅里单调重复。
直到一方率先打破了平静。
“你觉得，我做这事儿，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恰克将压住地图两侧，防止卷边的双手默默移开了，随后站直身体，向自己的老友敞开心怀的正告道。
“不，实际上，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米娅。”
哈？
事到如今，恰克居然还想着她，简直令夜匪夷所思。
夜摊开手抢过话头：“听着，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妹妹，可她已经不是你这边的人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醒悟这点！”
但恰克的眼神异常坚定，语气中的毋庸置疑，似乎早就已彰显出个人的笃定，甚至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呵，”他轻轻冷哼了一声，其实倒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参杂其中，“我不管你是怎样想的，但我很清楚，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妹妹，是绝对不会轻易的背叛家人的。至少……我做不到。”
“我猜，肯定是艾琳诺给她说了什么颇具诱惑性的谎言，才令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要知道艾琳诺可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今天她能让我众叛亲离，那么明天，也一定能把米娅当做垫脚石，给无情的抛却掉。”
“那你打算怎么做？直接贴脸，张牙舞爪的告诉她一切都是公主大人的谎言吗？”
“……届时我自有打算。你只需要在背后给予我帮助。”恰克说完，不禁停顿几秒，旋即掀开帽兜的边角，露出那了对黄金瞳，“……算我求你了。再帮帮你的老友吧。就这最后一次。”
恰克眼眸里的期许与抑郁，令本想继续反驳的夜霎时如鲠在喉。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令她已经有足够长的一段时间没再仔细的观察过恰克的完整正脸了。此时终于相见，竟发现他是如此的憔悴、疲惫，和沧桑。
看着那团沉积在他眼角，惹人心疼的浓重黑眼圈，夜不由扪心自问：自从事发以来，他到底有多久没再睡过一次安稳觉了呢？
一想到这里，她便浑身泄气的瘫软下来。
“好吧，好吧。我投降了。你就做你想做的吧。我说过会支持你的。”
“不过………”
她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咱俩偷窃烟火的事，厄休拉已经知道了。万一届时声东击西的计划失败，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问的好。恰克瞄了眼摆在桌角，那小瓶闪闪发光的魔酿“试作品”，独自沉思了须臾。
等再抬起头来时，她眼底的疲惫一扫而空，转变为了执着到病态，甚至咬牙切齿的，黑色复仇欲。
“那，就强行进入好了。即便和他们来硬的也无所谓。无论如何，后天我都亲眼要见到艾琳诺。绝对。”
………
………
如此一来，再对接了一些重要细节后，二人合作潜入王宫的计划，便正式敲定了。
具体流程为：夜在荣耀大道的预设点燃提前藏好的大量烟火，把王宫内一部分卫兵吸引出来，给恰克的潜入提供援助。
而实施计划的时机，就在后天晚饭后，太阳完全落坡的时段。
………
………
恰克和夜再度换上了他们之前的伪装，在一切照旧的帝斯洛特大街上，携手共进。
前天晚上制定计划。昨天晚上则埋好炸弹，以及利用【无形者】在王宫附近踩点。一切的进展都很顺利。顺利到，甚至有些让人隐约不安。
但开弓已无回头箭，恰克和夜已经没有停手的可能了。等过了面前的交叉路，两人就得明面上毫无异常的互相分别，往各自的目标点抬步行进。
恰克开始紧张了。私闯王宫与一国公主相对峙，这到底不是什么嘴上说说的空谈。
不过，善解人意的夜察觉到了恰克指尖的轻颤，遂宽慰的捏捏他的掌心，告诉他别怕。
恰克对此格外感激。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也被其他东西所吸引了。放开米娅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往那边走去。
“等我一下。”
这是一尊耸立在路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模样慈悲的至高女神的简易石像。
她与这古城共同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纵使有人保养，但表面仍旧矗立不可避免的明显开裂，在岁月的侵袭下变得斑驳老旧。
“啊，亚莉克希亚，吾之神明——”
恰克口中低声嗫嚅，跪倒在这路边的至高女神像前，着手他那无比虔诚的祷告。
夜负手站在一旁，观摩他的举动。
“呐，我说。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是不信神的吧？”
恰克忙着祷告，没有立即回话。等过了半晌，才幽幽说道：“……嗯。但在前往屠杀魔王的途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我开始信了。”
夜微微前倾身体，道：“ 那么，有用吗？”
“什么？”恰克回头看她，面露不解。
“你的信仰。它真的，帮助到了你吗？”
恰克静静的看了夜两秒。看得出来，她是真正在发问。于是恰克起身，拍去灰尘，离开前，还不忘再虔诚的向女神又鞠一躬。
“没有。”
即便身处女神的眼皮底下，恰克的回答也依旧坦诚。
“那你还费心费力的——？！”
“夜。信仰一个东西，不是因为看它有没有用，而是对于灵魂的自我救赎。换言之，我不是因为这世上有神才去信仰。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宁。”
走吧。他拍了拍因为这话陷入茫然的夜。分头走。是时候，该实施我们的计划了。
………
和夜分别后，恰克凭借外貌上的伪装，成功毫无顾虑从另一条路步步接近宫殿，期间与众多骑士团的成员擦边而过，来到那宏伟王宫脚下的入口处。
“咻——啪！！！！！”
恰克前脚刚抵达，后脚一道惊雷似的的亮光，突然滑过了逐渐暗淡下去的天空，让结束了一天活动，准备回家休息的市民们，不由惊讶的陆续抬起了头。一团艳丽的图案在空中转瞬即逝。
是烟火。而且一个接一个的被点燃，在噼啪声中把夜空染成五颜六色的模样。
不知情的市民对此津津乐道，还以为是哪个有钱贵族在庆祝呢。
但宫殿旁边巡逻的卫兵却大惊失色。
“是谁敢在荣耀大道上放炮仗？！”
“小心火灾！不知道那里的红地毯很容易被点燃吗！”
“先辈英灵们在上……居然有人敢陈列历代英雄的雕像的神圣纪念场里做这种喧闹的亵渎之事！快，二，三小队跟我来！四队回去上报情况，务必要逮到这讨厌的闹事鬼！”
看着铁蹄踏踏的士兵们列队离去，恰克将身体隐入黑暗，来到一处拐角，脱下了束缚手脚的伪装，迅速换成另一件黑色的战斗服——
赫然正式他家地下室里，那件本不该重见天日的，印有黑山羊头骨图腾的衣装。
太就不穿，原来的尺寸有些小了，是夜帮忙改了改，让它能够勉强贴身。
过去，恰克曾想象过很多种再次将它穿在身上的场景，却没有一个，能与此刻的现实相吻合。
着衣完毕，恰克从兜里取出那半瓶古怪的魔酿。
它在黑暗里闪耀着迷人又诡异的绿光。
终于要喝了吗？
恰克打开瓶塞，无视了药液刺鼻的气味与古怪的腥味儿，将之通通饮下。
啪。空瓶掉在了脚边，裂成碎片。
恰克扶着墙壁，身体痛楚到发抖。
液体入吼的瞬间，仿佛饮下了一团烈焰，迅速蔓延至全身。与这灼烧感相伴的，还有莫名的刺痛与酥麻感。
恰克两腿发软，但终是靠意志强压住一切因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向前迈出了一步。
巫女。神秘而又难以让人信任的黑衣女人。
希望你做出的陈诺是真的。
毕竟，我现在，可就只能相信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