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阳光底下,一对童男童女站在一处破败,堆满了建筑残骸与各种垃圾的半塌后院中。
女孩皮肤白皙,男孩目光阴沉。他们并排呆在一圈清扫出来的空地里,各自向伸出一只手臂,好像正十分费力的训练着什么。
二人原本稚嫩的孩提手掌,不知为何,此时竟覆盖满了猩红的鲜血。究其原因,竟是他们自己在用刀划破了掌心,忍痛刻出一副古怪的图案。
由于鲜血不断渗出的缘故,那个刻在他们掌心的图案,基本上已经模糊了。不过依然能勉强看得出那好像是一把细长的尖刀,在孩童稚嫩的手笔下勾勒成型。
鲜血汩汩的向外直冒,在他们的手臂上蔓延出几条鲜红的小蛇。
恰逢两个小孩苦苦支撑的当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附近某个残破支柱的阴影底下,无声无息的来到二人身后。
即便无需回头,那份来自于他身上独有的异样冰冷,也足够道明他的现身。
男孩的脸上渗透了汗珠,咬牙强忍住了痛苦。而他旁边的女孩却表现的摇摇欲坠,眼底噙满泪水,嘴唇抿到发白。
“保持专注。”
男人在他们耳边轻声说。
“因为我们的职业是最特殊的。其他冒险者职业建立的初衷,往往都是为了与那些低劣粗笨的魔物所战斗。唯有我们,却针对要生来更加狡猾的人类,懂得用智慧来干扰我们。”
无声的步伐开始挪动,回绕与孩子们的身后,裹挟着令人不安的刺骨阴冷。
“所以保持专注,是我们这个职业最重要的手段。”
“无论肉体再怎么受伤,或抵御诱惑也好;眼睛看到了怎样分心,或恐惧的画面也好。都记住一点:不许动摇。保持专注,把注意力集中在目标上。这样,你们才能有机会完成自己的任务。”
说到这儿,男人突然停止了脚步,俯下身把他吐息冷气的嘴凑到两个小孩的中间。好似一团落下来遮天蔽日的暗影。
“……所以,容我再给你们提醒一次,完成任务的必要性。任务往往只能由你们一个人独自完成——如果连这做不到的话,也就没必要活着回来了。”
“可是……”
看起来快要扛不住的白皙女孩,一边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动作,一边像是把埋藏心中许久的某个疑问,哭哭啼啼的给抛掷了出来:
“可是如果只有一个人,没有帮手的话,那遇到打不过强敌,我们又该怎样去完成您说的任务呢……”
女孩的问话,让男人的行与言皆停滞在了半空。哪怕孩子们根本不敢回头,也能感受到从他眸子里射出来的宛若针刺的视线。
女孩浑身颤抖。就当她以为自己要因不适宜的发言所受到处罚的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头上。
“不。帮手,还是有的哦。”
男人的声音并不带任何责怪的用意。他只是语速平缓的如此强调。
“……只要,你肯支付召唤他们的代价就行。”
………
艾琳诺的前脚踏住了恰克几近破碎的胸膛,一边高举剑刃。
但看着完全昏死过去的恰克,她静静的保持了一会儿原有的姿势,便将“哐”剑尖的插入身旁的泥土之中。
“啊……没劲。”
艾琳诺抬起双手,将头盔取了下来,夹在腋下,脸上,挤满了失望与无聊混杂在一起的表情。
“还以为你躲在城里谋划了那么久,能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呢。结果这不是除了解开厄休拉给你下达的诅咒以外,什么都没有办到吗?”
“………别担心,我可和你不一样。你在城内的那几个同伴,我已经派人去围剿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也就会变得和你一样,被埋进泥土里腐烂。”
可惜,尽管艾琳诺说的绘声绘色,这会儿的恰克,好像也再没能力起来反驳了。
于是她最后瞥了眼脚下那坨半死不活的尸体,竟收回了下压的脚,一脸嫌弃的转身离开了。
“恶……太弱了。真想不到会弱成这样。用我的龙剑【米拉达尔】杀你,简直是种侮辱。”
“之后就交给你了,厄休拉。把他弄死也好,或者拿去当你的实验对象也罢,悉听尊便。”
公主大人一边隔空吩咐,一边把她的武器收回了空间戒指之内,“对了,城里那个负责放烟火的小老鼠状况如何?应该已经抓住她了吧。”
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着,这让艾琳诺越发的自满。
“看来恰克终究不是什么成得了气候的威胁”。可正当艾琳诺决定穿透结界,立即返回王都去处理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时,却厄休拉略显焦急的话语,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公主大人,看你后边!”
艾琳诺心中一惊,堪堪回头,看到原本已经接近断气的恰克,不知何时竟重新站了起来。
没了面具遮挡的他,此时正满脸是血的盯着自己,无言的屹立于原地。闪耀的黄金瞳好像藏在暗处的黑猫,令艾琳诺莫名感到一股激寒。
“哈?你是怎么———”
艾琳诺当机立断的从戒指里重新唤回了她的武器,万分戒备的死死锁定住了对方。
只是很快她又松懈了。因为她注意到恰克的身体在抖。整体上下到处都在流血,腿也不自然的骨折弯曲了,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还可以正常的行动。
原来他只是在强撑而已。
“嗯?挨了那么多下,想不到你还可以继续站起来啊。是因为听到我们要去处理你的朋友,才再勉强自己一把吗?”
艾琳诺依然不忘出言嘲讽,扰乱恰克的心绪。
恰克没有回答。
保持专注。他这样想着,无视了艾琳诺的话,一边将手掌自顾自的贴于心脏前。
“黑腹蛇………”
话音落下,失血的速度便明显减缓了。这是一种通过控制肌肉,从而夹紧伤口以达勉强临时止血的技术。
不过,以他现在的伤势来看,光靠【黑腹蛇】是不够的。于是他继续摁住胸膛,在基础之上,施展出另外一个软件新的技艺。
【狼独心】。
原本沉寂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为他残破的躯体泵动出源源不断的活力。很快的,就连身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痛了。
做完这一切,恰克缓缓的长舒一口气。
无论【黑腹蛇】抑或【狼独心】,皆是来自于那很久以前,这黑山羊头骨烙印的背后的,古老黑暗的组织的独特秘术。
恰克曾一直以为,使用这样的技能,完全是种肮脏的亵渎。但现在看来,这种顾虑已经没多少必要了。
凝实的灰色气息淡淡的徘徊于恰克的肩头,在某个节点陡然一转,向更为深郁的浓黑紫色悄然转变。
恰克歪过脑袋,黄金瞳隐藏在细碎的染血棕发间,背后的影子则在蠢蠢欲动的膨胀蠕行。
“啊,确实。”
他一下开了口,目光烤炙着依然不明现状的艾琳诺,忽然转为坦诚道,“凭借我这以逃跑和侦查为主盗贼力量,确实打不过你啊。”
………但,如果我换成其他的体系的狩法,结果又会如何呢?
暴涨的浓郁黑紫色气息笼罩了恰克的眼眸。而彼时,他身后鼓胀到像某种巨型虫卵的影子,也在同一刻炸裂破碎。
两个散发着古怪气息的人形,旋即从中孕育而生。
艾琳诺半带警惕,又半带困惑的瞪视着那两个耸立在恰克身后的人形。因为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真正的实体,而更像是某种半透明的发光阴影,连五官都不曾具备。
“这是什么鬼东西?”艾琳诺通过通讯魔法询问着厄休拉。可不知为何,在这种紧要关头,后者却没有立刻回答。
等了半晌,除了虚空的沙沙声外什么也没得到的艾琳诺懊恼的停止了询问,将头盔戴回原位。
很奇怪的,在【灵魂视觉】提供的画面里,居然捕捉不到那两个造物的存在。这让艾琳诺略显窘迫的再度把头盔取下,送进空间戒指中,转为两手持剑。
而这时,那两个黑影动了。
他们从恰克的背后走出,暴露在月光的照耀下,将一些模糊的细节更直观的显露。
尽管两个人形都只是散发黑紫烟雾的轮廓,但看得出来,他们穿的都是兜帽斗篷,款式与恰克身上的那件十分相像。
直到这会儿,一直以来有些轻敌的艾琳诺,才注意到恰克身上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这身行头,其实处处透露着古怪。
尤其是那胸口前,过去她曾闻所未闻的奇怪图腾。
不过,眼下已经容不得艾琳诺再细想了。那两个黑影还在继续走近。
“嗬…………呼…………”
即便隔着一定的距离,也能听到从他们并不存在的口中发出的,低沉如金属摩擦般的粗重呼吸,除此之外却相对沉默的再无他言。
其中一个人形,缓慢踱步,一边从斗篷下抽出一把造型奇特的细剑。祂动作优雅的做了一个起剑式,一手别于身后,一手剑刃竖直于眼前,微微前踏左腿,颇具贵族气质的深鞠了一躬。
而另一个人形则要干脆许多的向艾琳诺伸手一指,又指了指自己,狂妄的用拇指滑过自己的脖颈。
没有性别。没有人种。但艾琳诺能隐约从祂们身上,以及种种动作里感受到一种古老如坟墓的陈腐,促使着她越发惴惴不安。
做完各自的战前宣言后,人形们稍稍停滞片刻,遂骤然离弦的脱离原位,左右开弓的试图包夹艾琳诺。
仿佛这一刻,他们便是独属于恰克的猎犬。
艾琳诺带着罡风的巨剑向前深刺,凭借大剑那优秀的重量与距离差,率先一步向攻过来的细剑阴影打出反击。
但阴影的灵活度属实惊人,向侧轻轻一转,整具形体便在空中翻滚着躲过。
但身经百战的艾琳诺并不是真的打算凭这一剑就能把它直接放倒,而是利用对方闪避的空隙,创造出时机,反过来一剑再度抽斩向正从另一侧偷偷迂回接近的另一个阴影。
铛!!!
那位被她击中的人形,似乎并没有武器。但是他却有着一个极其牢固的右臂甲。左手摁住右小臂末端的振奋一挡,便生生抗住了连恰克都无法正面应对的强力巨刃。
艾琳诺简直无法理解像对方那样纤细的四肢里,怎么会爆发出如此汹涌的蛮力。短暂的瞠目结舌之后,她视线一拐,把注意力放回到先前躲闪走的细剑阴影。
阴冷的刀锋,比人形更先一步的闯入艾琳诺的视野。 它掀起带有旋风的刺刃,在月光下滑出一圈令人眼花缭乱的银弧。
速度之快,甚至让不可一世的艾琳诺,都冒出了冷汗。
恰克远远的看着对面发生的战况。浓郁的黑紫气息,从他身上如同烈焰尾迹的烟尘般快速向后剥离。
与之一同被大量抽走的,还有他所剩不多的生命力。不过,他也已经对这件事不甚在意就是了。
黑影狩法其四十八。
【影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