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克喉咙里嘶哑的宣判,尽数传进了艾琳诺的耳朵中。
直到现在,她也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就会被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宛如一具行走尸体的低贱鼠辈,所斩于剑下。
但从恰克那双湿答答的,喷吐血气的嘴里说出的话语,此时却散发着惊人的言出必行之势。他眼底显露的对死亡的木然,俨然挑明哪怕在这里粉身碎骨,亦要拖上艾琳诺与自己一起上路……犹如一只即将豁出性命,与大象同归于尽的毒蚁。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使得艾琳诺瞳孔收缩成了米粒大小。可她只能煎熬的呼吸出团团白雾,看着恰克向自己步步接近。
一点,又一点。
或许是强烈的求生欲望,终于冲破了全身的桎梏,艾琳诺的手腕感到一阵触电般的酸楚,身体再次得以活动。她毫不犹豫的立马继续挥动起了自己那把灼烧到完全赤红的龙剑提尔锋,在眼前掠过一团眼花缭乱的星火,以此掩盖她心底的惶恐。
“滚开,滚开,给我滚开啊!”
艾琳诺面色苍白,无比嫌恶又惊恐的吼叫道。但挥出去的攻击反馈感很轻,根本没有触碰到实体。
是恰克反过来抓住了她的剑刃。无视了接触面上嘶嘶作响的的灼烧,单臂支撑的绕着剑刃迅捷的飞身一旋,抛向高空,爆发出与自身濒死姿态所不符合的敏捷。
而这之后,撞出半圈的剑刃再度急停,艾琳诺重新又回到了之前无法动弹的状态。
原来,恰克之所以短暂容许她恢复行动,单纯只是为了借力打力而已。
艾琳诺定型原地,唯一能动的,只有她的眼睛。
她看着恰克借助自己挥剑的力量飞跃向上,逐渐与那三轮皎洁的圆月融为一体。
“哈………”
“虽然,以前总觉这招有些花里胡哨,但用来让你这样的大人物谢幕………恐怕,还是不错的?”
恰克边这样想,边深吸空气,获取力量好不断变化着自己的姿态。时而鹰展,时而旋体,好似在压榨尽自己身体里最后的力量,来不惜所有地达成某种古老的舞蹈。
最终,他稳定身形,将匕首末端踏于足下,像要把把它用力钉入棺板一般,笔直下落。
艾琳诺的心跳停止了。
不仅仅是恰克那麻痹身躯的【幻瞳】,抑或他隐埋于华美月光下,即便身负重伤,也能做到优雅连贯,四肢舒展的绝妙动作,而更是因为——她其实认得这一招数。
那是盗贼们最为引以为傲的珍宝之一。
素来被誉作是他们的招牌技能。
同时,也是他们那匿迹狩法体系之中,排序最末的一记狩法。
其四十七,终结技,【匕落】。
闪烁的匕首獠牙与无声无息坠落的恰克,在艾琳诺撑到最大的瞳孔里,越发清晰的显现出倒影。
不知为什么……无论是那柔和月光,还是恰克修长灵敏的体态,皆与他之前那凶恶如鬼的眼神,产生了种完全相反的,悲壮的韵味。凄绝,优美,甚至令艾琳诺感到窒息。
谁能想,这一招,是要夺她性命的啊。
匕首的锋芒持续下落,向艾琳诺的眼眸无限逼近,最终,仿佛只隔上毫厘之差。
时间,仿佛在彼时停滞。两人皆注视着对方,为即将到来的结局,屏住呼吸——
直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寂静。
限制范围的结界突然被打破了。
这让恰克和艾琳诺的目光同时向侧一斜。
下一秒,一束泛着蓝光的魔法箭矢,从树林里呼啸刺出。目标,正是恰克。
是谁?!
恰克如同恶鬼般咒怨的看向树林,明明就差最后一秒了——!!!
敏锐的反应力让他本能的想要做出抵挡。但他油尽灯枯的身躯,已经运转不过来了。
利箭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拽离了原位,天旋地转的撞向地面。
他的脸无情的在草地上翻滚摩擦,内脏受到冲击,咳出大量的鲜血。
然后便是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到了。
………
………
一年半前,教堂内。
亚伯拉罕听到少年面不改色的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惊讶。
但考虑到,既然对方是来自那个混乱的卡斯省的人,他的心中便慢慢有了自己的答案。
“唔。这恐怕,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就像人性本身那样复杂。我不明白你为何突然想问这样的问题,但是,无论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觉得向前看,才是最重要的。”
“向前看?”
“向前看。”亚伯拉罕一边肯定的重复,一边拍打着自己的五指指节,继续道,“无论你说的那个人过去有多么卑劣与黑暗,但现在祂已经站在光芒底下了。”
“确实,世间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却不是在于过去,而是现在。因此,如何考虑好接下来的路程,怎样在他人的眼前成为榜样,才是最重要的。”
亚伯拉罕的独白在偌大的教堂里碰撞,回荡,最终挤入少年的耳朵,平添了许分庄严。
恰克认真的低头思考着。所花的时间对他自己而言,大概有一辈子那么长久。
“那,他以前的罪行,就会这样被一笔勾销了吗。”
“不。”
出乎意料,亚伯拉罕的回答斩钉截铁。
“但是,可以把这种行为,当做是赎罪。”
“……啊?”恰克眼底流露出一丝迷茫的惊讶。
“对。”亚伯拉罕罕见的收起了平日的和蔼,立正身躯,用拐棍碰撞地面,发出让人为之一振的清脆鸣响,“正如福音书第十四章二十七节所说,只有通过不断的赎罪,穿越荆棘之路,生而不纯洁的人类,才能最终有资格回到万物之母亚莉克希亚的怀抱,达到最终极的救赎。”
“可是………”
恰克欲言又止。很显然,对此他抱有不小的疑问,但出于无法轻易暴露自己真实过往的慎重心理,他没办法当场说出口来。
赎罪。这个词在他听来,好像既新鲜,又有点奇妙。
“不然,你觉得你说的那个人,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亚伯拉罕如此轻飘飘的说道。
却让一旁的恰克仿佛如遭雷击般,顿住不动。
“那么,我尊敬的教皇大人。恳求您教教我,除了上述的这些,还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更好的达成赎罪呢?”
亚伯拉罕抚摸着他的胡须,认真道:“我想,你也是时候该试着平衡一下自己业报了。”他顿了一下,没有说出本来想说的下一句话。
其实第一眼看到恰克的时候,身为神之眷顾者的教皇,便能清晰的察觉到,缠绕在少年身上的,若有若无的黑气。
那是他身上的浓重【罪孽】。
“——而只有那些加入至高女神麾下的虔诚信徒,才能有机会做到这点。”
“…………”
教皇的话让恰克微微皱眉。意思是,要他入教,从此信神吗。老实说,他可是那种在大陆上很少有的无神论者。
但为了妹妹,米娅………
恰克终于下定决心,握紧他的拳头。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