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克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临死前,他曾疯狂的乞求神灵降下神迹——结果不知为何,竟然真的穿越了时空,回到过去。
狂喜与震惊的情绪缓缓淡去,理智重新接管了恰克的行动。他望着怀中,被自己拥抱到不知所措的叶露,更加坚定了自己要避免那场糟糕结局的决心。
“什么?!你……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叶露吃惊的看着恰克,后者缓缓点头:
“嗯。我已经决定了。我个人的复仇计划,就此停手吧。我们现在,便可以准备开始该怎样想办法逃离城市,远离这帮烂摊子了。怎么,难道你不同意吗?”
叶露的表情格外的错愕。她默默偏过头,好不动声色地隐去眼角的泪花:“不,才不是……!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难道,你真的突然就能放下一切了吗?你,不打算管你的妹妹了吗?”
恰克摇了摇头,目光如炬:
“不。因为我已经清楚,在这世间,除了米娅之外,还有对我更重要的存在。”
叶露闻言,后退了半步,又忙问道:
“谁?”
恰克轻声笑了。温和的抓起叶露的纤手,柔声道:
“还能是谁呢,我的小傻瓜。”
说着,他将嘴唇贴了上去。
“当然是你呀。”
叶露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在恰克的臂弯下微微颤抖,但没有反抗。
而他们两个都没注意到的是,房屋的一角,黑衣女人正默默的观赏着二人的亲热——虽意味深长,却不是以一种轻佻的态度。
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仿佛要望眼欲穿,直达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深处。
………
………
三天之后。
帝斯洛特城里的某个宁静夜晚,再度被荣耀大道骤然点亮的烟火所打破了。
但这次的掩护,不再是为了潜入皇宫,而是方便两个潜藏在阴影之下的存在,趁夜翻过高耸的围墙。
离开王都后,他们并不暂停脚步,继续一路向北,走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晚的黑夜降临,才停下来休息片刻。
他们升起了火堆,坐在一起,闭眸聆听夜的风声。
火焰熄灭,他们钻入了各自的睡袋。
而在这静谧的黑暗中,恰克忽然感到一个温暖的躯体钻入了被子,与自己紧紧地相依偎。
叶露纤柔的胳膊从背后环绕过恰克的脖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然后说:
“我们在一起吧。”
于是,他们就在一起了。
………
之后,他们继续上路,漫无目的地在克罗恩省内穿梭,并不进入任何城镇,只在各个村落间休息或补充物资,如此走走停停了数月,直到终于来到了省份边境。
艾琳诺的追捕势力,却迟迟未曾出现。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有考虑过吗?”
乘着一辆载满偷渡客的马车,离开克罗恩省的途中,叶露靠着恰克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恰克的目光投向马车外的远方,天地交界线的所在。
“当然。”
“我们,干脆就此隐居吧。”
几天后。
他们挑选了一座无名的小山,搬进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
二人就地取材,亲手用树木和石头建造了一栋小小的房屋。特意使之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以防止日后可能遇到的不必要打扰。
正如想象的一样,林中的隐居生活,格外的静谧安宁。他们被翠绿的植株和清澈的溪流所环绕,与林中的野兽共同栖息;每天清晨都被鸟儿的清脆鸣叫所唤醒,但到夜里,也同样会听见恐狼,幽糜,长角克拉辛特等一类魔兽的凄厉啼鸣。
不过,倒也不必担心这些生物是否会在夜色里偷偷接近居所就是了。两个人都是潜行暗杀的大师,就算它们真的敢大胆靠拢,也无非就是过来赠送免费的皮革或魔晶罢了。
除此之外,恰克和叶露的日常生活非常简单。他们每天都会去森林里采集食物——白天恰克负责狩猎兔子或角鹿;叶露负责采摘野菜,野果,还有蘑菇。到了晚上,则会在自己的房子里做饭,一起享用美食。
偶尔他们也会结伴前往溪流边钓鱼,或者前往附近的镇上用上好的毛皮更换一些葡萄酒或者糖果,成为二人平日的零嘴。
比起以往,恰克身为晓之一员、跻身贵族阶层的奢华时光,这样的生活固然平凡,但却充满了爱和幸福。
恐怕唯一的美中不足,也就只有二人膝下从来没有孕育任何的小孩吧。
不是他们不想要,而是他们清楚——艾琳诺手下的一众爪牙,肯定还在外面四处的搜罗有关二人的动向。保不齐哪天就会有许多装备精良的赏金猎人找上门来,打破二人的平静生活。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再多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无疑是种累赘……至少在十年以内,都是如此。
不过,他们倒是在森林里遇到过一只受伤的小狼。
是某天叶露外出采摘浆果的时候,偶然撞见的,腿上留有箭伤的一只半大小兽,躺在溪流边呼哧喘气。也许是为了逃离附近的猎户,才落得这样的局面。
思前想后,叶露还是决定把这头小狼带了回家,给它治疗伤口并喂食,予以细心照料。
一开始,那头小狼自然充满了戒备。可它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变得非常亲近恰克和叶露。
他们给小狼取名为依马特尔,寓意为“受伤的人”,并把它当做自己的家人那样对待,一起共同生活。
在这单调平和的环境里,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让恰克拥有充足的思考时间,也意识到,自己从这隐居日常中得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感。
但每每入夜,即便被卧榻之侧的叶露抱入温暖的怀里,他却依然不时的会陷入失眠,回想时光倒流以前的那晚。
那一晚,勇者队伍里的另外五人曾对自己进行了无情的讨伐。那一晚,妹妹米娅道明了隐藏十多年的荒谬真相。
一想起这些东西,恰克便如坐针毡。总是难以遏制的握紧匕首,冷冷的瞪向床边的黑暗,仿佛那之中潜藏着某个存在,正以同样冰冷的目光,默默回望着他。
一晃五六年过去,始终相安无事。这才让恰克那颗悬着心,缓缓放下。
而在他戒备彻底松懈不久之后的某天,一个从未见过的奇怪访客,敲响了他的家门。
那是一位装束奇特的女子。
身穿一席破旧的古典百褶礼服长裙,头戴具有银色流苏花边布料的宽松兜帽,大半面容被黑纱遮挡,沉默的屹立于小屋的门口。
从她散落出来的黑碎长发的隙间,能看到一双格外疲惫的眼眸,正动也不动聚焦在恰克身上。
恰克认为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名黑衣女人。因此起初有些感到怀疑。毕竟他所在的地方格外隐蔽,不可能会有任何陌生人前来拜访。
但是,眼前黑衣女人的疲惫眼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似乎是隐居的安逸生活过了太久,让恰克的记忆产生了混乱: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一个非常重要,曾帮助过自己的人。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而这时,那名不请自来的黑衣女人倒先开了口。
“恰克,快醒醒。”
……什么?
恰克皱眉,用手撑住门框以防止女人继续向内窥视,一边严肃道:
“慢着,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可女人却好像很无辜的,困惑又无奈的偏过了头:
“嗯,抱歉?可我刚刚并没有说话。”
“胡说,你前一秒种明明才在——”可话刚要说出口来,恰克的脑袋便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眩晕。
咦。她说了什么来着?我怎么好像……记不清了?
恰克捂着脑袋踉踉跄跄。心中对此颇感恼火,但又有些不明所以。
黑衣女人见状,叹了口气。
“这位先生。请相信我没有任何的恶意。实际上,我是您的妻子,花钱从镇上聘请过来的一位画师,来为您的家庭做一次绘画。”
……画师?
恰克这才注意到,黑衣女人的背后确实挂了一副巨大画框,腰间别着颜料盘和画笔,不像是在说谎。
“怎么了,亲爱的?”
这时,叶露从屋内走出,来到恰克的身旁。当她的目光投向屋外风尘仆仆的访客以后,当即眼前一亮:
“呀,你来了?快快进屋吧。”
恰克回头,脸上一愣:“她真是你叫来的?”
叶露微笑着捏了捏恰克的下巴:“不然呢?咱们家里四面墙空落落的,是时候该挂点什么装饰了。譬如一副全家福的画像!”
恰克哑然。最终,只得仍由叶露富有盛情的将那古怪的女人邀请入屋。
“可惜我们这里没什么好的招待,给你沏一杯粗茶,你看可以吗?”
“不必了。还是先尽快完成我的工作再说吧。”
女人有条不紊的将画布架好,一言不发的就要开始执笔作画。叶露见状,只得拉过长椅,抱起小狼依马特尔,和恰克一块并排坐下。
就这么动也不动,辛苦的静止了两个钟头,黑衣女人才堪堪收笔。
“画好了。”
说完,她将画布猛地转了过来。
但想象中的三口之家的甜蜜画面,却并没有在他们的眼前出现。
因为画布上存在的人物,居然仅仅只有恰克一人。
那是他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双双目无神的模样。从他身上创口流出的鲜血,甚至一度染红了他背后的大地。
当视线停留在这样一张令人匪夷所思的画上时,恰克的脑海,感受到股尖锐的刺痛。
随即而来的,是某种心悸般的惶恐,促使着恰克想要蜷缩成团,逃避眼前的的一切。
“不,不是的……才不是这样!你这个混账骗子画师!你在画些什么狗屁啊————”
恼羞成怒的恰克腾的站起身来,冲上前将画布撕扯成碎片。画布上未干的红色颜料沾染了他的衣物,看起来像极了猩红的鲜血。
但当恰克想要继续上前,转而赶走那讨厌的女人时,身边周遭的一切,竟莫名开始模糊起来。
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叶露也好,黑衣女人也好,甚至小狼全都在他眼前不翼而飞了。只留下恰克一人惶恐的停留在小屋内,脑袋里的眩晕感愈发强烈。
屋外霎时变得黑暗,狂风大作。瓢盆大雨淅沥沥的拍打着屋顶,将整栋小屋摇晃的变得岌岌可危。
之后,恰克的眼前开始出现各种画面。
他看到那张画布里,自己的尸体被人拖走了。
放到了一处手术台上,被一双看不清脸的苍白的手缝缝补补,将那些破碎,骨骼与筋腱外露的创口逐一缝合。
随后是围绕自己尸体所展开的,各种光怪陆离的施法仪式。那些萦绕在黑暗里若有若无的古老咏唱,令人由衷的感到不适。
同时,期间还有大量的绿色魔酿,通过针管被注入了体内,以至于让整具尸体都开始荧光闪烁。
越是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东西,恰克内心深处的惶恐与不安便越发强烈。
最终,甚至蹲身抱头,乞求远离那些正不断钻入他脑海的,血淋淋的现实。
不过噩梦终究是会醒来的。
一阵恼人的嘀嗒声,总算唤醒了沉睡恰克。
让躺在手术台上的他慢慢撑开了眼皮——
露出一对只属于死者的,了无生气,浑浊不堪的灰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