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其三

作者:小小小小菌 更新时间:2023/6/22 17:49:54 字数:7186

(让你们等那么久,不多说了。今天7000字。)

香气在四溢。

气味盘旋在因缺乏围墙导致漏风的残破街道上,自动的向外扩散,像是一只摇摆着的诱惑小手,沁入心脾,牵动人们的鼻翼。

那是麦子的香气。

诞生于黝黑的土地之中,沐浴着阳光成长,麦穗饱满而色泽金黄。所以当人们小心的将之剥壳洗净,碾为粉末、加水和团后,再放入滚烫的烤炉里炙烤成型时,那种来自于太阳的柔和温暖,便会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

跟随风力,烤面包的热乎甜味儿在冰冷湿臭的卡斯省贫民聚落里令人舒心的荡漾着。在这破烂如末日,蛮荒如野人的世道中,它却如此桀骜不驯的与周遭环境划分开来,彰显着人类所曾拥有的,最后一点骄傲的文明。

简直犹如一股清流。能让路边那种最最落魄与绝望,只能一天天盼死的流浪汉,也短暂的忘记痛苦,往脸上浮现出出向往的生活神情。

每到礼拜天的下午,恰克居住的镇子上那唯一一家面包铺,时常会在清空本周的陈货后,再烤上一批新鲜出炉的产品。届时,面粉混着牛奶或蜂蜜的香味儿,便会在镇子里传开,引得行人过客们纷纷驻足。

记忆中的恰克,则总是寻着那股味道,顺藤摸瓜的来到面包铺斜对面的巷道里,扒着墙壁远远的窥望。他不敢走得太近。否则以他的年龄,容易被当成扒手或者乞丐,然后被里边的守卫一顿乱揍的。

像这种敢在混乱之地里开着这种光鲜亮丽的店面的人,其背后往往都有黑道撑腰。从原产地,到直销点的全部一条龙包干。可想而知,如此重要的产业链,肯定会在每个环节安插起穷凶极恶的打手,以撑住排面。倘若不长眼的觍着脸接近过去,只怕是会凶多吉少。

这些讯息都是烂舌头沃德教授给恰克和一众孩子们的。面包店表面看着光鲜,却是素来胆大的沃德在镇上少有的几处不敢下手的地方。既然他都这么小心了,那么有样学样的恰克,肯定也不敢再贸然接近。

不过,恰克至今还是忘不了记忆里的那股特殊味道。

像是当时居住的破烂街道的外观,街道本身的位置和名字,以及当时由沃德分配的、总是和恰克呆在一起、每天早晨相约去抢肉铺门口的骨头的那几个同龄伙伴,早就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被渐渐遗忘了。就连沃德那根惊心动魄的烂舌头也在印象中变得模糊不堪——但唯独这味道,却深深地烙印如恰克那小小的脑袋里,在日后长为成人的许多夜晚,时不时的再度被想起。

但话题暂且说回今日。恰克心中的欲望已达到了顶峰。从生下来,就没吃过一顿正经饭的他,再也按耐不住心的好奇,迫切想要仔细端详一下这间能散发出如此美妙气味的神奇小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生来谨慎胆小的他,头一次做出了大胆的决定。蹑手蹑脚的横跨过街道,向着依然香味馥郁的面包铺,做贼似的靠近。

令人失望的是,此时面包铺的大门竟是紧闭的。里头的香气仅通过排气口向外弥漫。

恰克当然不敢主动伸手去推门。但他也没有因此气馁,只是把目光一斜,旋即便注视到了旁边玻璃橱窗内,陈列在货架上的新鲜食物。

其中有吐司,有可颂,有牛角面包,还有曲奇。全是像恰克这般苦命孩童只在垃圾堆里翻出过残骸,却从来没见过其规整模样的美味。

而这些热乎的面点之中,有一样东西特别引起了恰克的注意。

它被放在最高的那层货架上,需要小孩们非常费力的踮起脚尖才能一窥究竟。

它是一堆装在小铁盆里的,白皙晶莹的块状物。第一次见到,会以为是冬日的冰雪,岂料它们却并不在太阳底下融化,反而折射出梦幻闪烁的光点,让人趋于神往。

现在想想,那东西很可能只是一盆寻常的蔗糖。比起卖品,更像是制作面包用的原材料之一,顺手被店家给放到了这边而已。

但对于当时年幼懵懂的恰克来说,那就是如同魔法一般奇妙的东西。

越看,就越是入迷。渐渐不自觉得把手和脸贴在了玻璃板上。

一边吞咽唾沫。

然后旁边的店门便被猛地打开了。

小恰克吓得幼躯微震,跟被火烧似的从橱窗上立即弹开。天真的他,以为像这种东西即便是看上一眼都要掏钱,赶忙慌乱的摸索全身上下,企图寻找出一枚救命的铜板——

但那人好像不是来找他要债的。

事实上,他并非店老板或者里面值守的打手。站在恰克身旁的来者,是一位以前他从未在镇上见过,模样极度陌生的瘦高男人。

男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纸袋。里面装满了饼干,面包酥等一类十分顶饿的干粮。或许他只是个单纯路过小镇,购买点儿物资准备带走的匆匆旅客罢了。

但与其他冒险者不同的是,这名男子的扮相比较古怪。从头到脚穿得一身漆黑,末了还要用同样被涂料所染黑的软革质地的帽兜斗篷裹住他那具出奇瘦削的脸和躯体,唯独露出一点下巴。

大抵是注意到了恰克的目视。帽沿下,男人原本投向远方眺望些什么的视线,兀得缓缓下沉,亦与之对视的锁定住了恰克。

那是一只阴冷沉郁的独眼。当与之目光交接的刹那,一股激寒猛地从脚底腾升,让恰克的脊背布满鸡皮疙瘩。

明明从没有见过,两人之间也绝无渊源,但恰克竟从他那颗深黑的眼眸里,莫名感受到了淡淡的敌意。

不,不对。

这与烂舌头沃德以往时刻散发出来的,想要威胁着杀死他们这群孤儿的凶暴戾气完全不同。要更为的隐秘,更为的含蓄,结果反而让人越发的提心吊胆,如同面对草丛里蛰伏的吐信毒蛇。

可男人终归是和恰克无冤无仇的。因此,与其说他是在针对恰克,倒更像是种源自于他灵魂本身的个人气质——生来便冰冷,对任何人都漠然置之。

当然,年幼的恰克尚无法分辨这些潜在的人情世故。他除了条件反射的感到害怕,不住的往后退外,没有其他更多的想法。

特别是在他发现斗篷之下,“男人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握住腰间形状危险尖锐的武器”这点以后。

男人看穿了恰克的战栗。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自顾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难以揣测在想些什么的静默地看他。活像是一只收拢翅膀的黑色蝙蝠。

沉寂半晌。他终于动了。

像是为了安抚眼前的受惊小孩,松开了刀柄,抬手自袋子里用两指夹出一枚曲奇,慢条斯理的递给恰克。

可此时恰克的目光只注意到,男人袖口之下,那遍布触目惊心的疤痕的手掌。

“要吃一个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如砂纸,无比尖锐得穿过耳膜。

恰克惊恐的摇了摇头。紧接着,转身一溜烟的跑走了。

男人倒是表现得很无所谓。重新收好饼干,抬步与远离自己的恰克背道相驰,再度踏上了他漫长的旅途。

然而,他矛头直指的方向似乎并不太明朗。

那边正好连接着小镇西边连绵的山川。是每天太阳落下的地方,一到黄昏,总是会被美丽晚霞所层层覆盖。

但任何熟识附近路线的本地人,皆会极力避免接近该地,更别说翻山而过——具体原因,我们之后再讲。

恰克慌不择路,拼力迈开两腿,以求避开那位让他由衷感到不适的古怪男子。

结果过于的匆忙,导致他在怯生生的回头确认对方是否跟过来的刹那,与另一名来者撞了个满怀。

恰克被冷不丁反冲着瘫坐在地。

一边揉搓着身上生疼的部位,一边抬眼,心脏立马拽到了嗓子眼。

烂舌头沃德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恰克。黝黑的脸上,两根粗眉毛在肉眼可见的向内收紧。

“你,没长眼睛吗?”

恰克喉咙抽抽的蠕动吐气,因为剧烈运动和惊恐万状的缘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跟我过来。”

不由分说的,沃德手法熟练的抓向了小恰克的脑袋。

刻在恰克骨子里的挨打回忆,让他条件反射般的迅速理解了沃德的意图。他的眼角马上渗出了惊恐的泪花,双手用力抓住沃德的胳膊,想要从中挣脱。

但沃德实在要比他这营养不良的小孩强壮太多了。拽紧头皮,双脚离地的,将拼命挣扎的恰克拽入附近的无人巷道。

哐!

恰克被用力扔到了墙上,像个小皮球似的弹了一下,最终重重落地。

内脏翻滚的恶心感,与后背的肉痛,让他趴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哪想沃德又是迎面一脚,把恰克摁回了地上。

与之一同而来的,是他如雨点般无情的殴打。

“干!丧气玩意儿!赌场的那帮杂碎不把我当人看,你特么也跟我来气是吧!!!”

“劳资辛辛苦苦挣了那么多钱,结果才打了两场牌就全给输光了!运气怎么可能会背成这样!”

“一定是你这个丧门星!偷光了我的运气!还敢过来撞我!我打死你这个瞎了眼的小畜生。”

拳拳到肉的殴打声,声嘶力竭的谩骂声,与孩童无力的呻吟,全都毫无保留的跃出小巷,钻入街道上行人的耳朵里。但他们大多不是熟视无睹,就是没有闲心去多管这类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刚开始,恰克还会拼命的躲闪,挥舞四肢的去格挡,去激烈反抗。但凡一有机会,他就会往巷子的出口那边疯狂冲刺,希望能逃离魔爪。

但他实在太小,太瘦弱,也太无力了。于是一遍又一遍的被沃德重新抓回原位——最终瘫在地上,被动的任由对方做他想做的事情。

沃德打得很是起劲。不必多说,光听他言语中的细节,就知道一定又去镇上的赌场里赌牌了。

毕竟同属于是当地黑帮产业链下的东西,里面坐庄人与荷官难免会动点手脚。实际上,无论是一次次去往那里的赌狗,还是赌场本身,两边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但沃德可不管这些。他的目标只是泄愤。拳头打累了就换成脚踢,把恰克完全当成一个廉价的沙袋。

而常年处于这种动不动就会被殴打的境地的年幼恰克,也逐渐从中摸索出了应对之道。

既然正面力气上拗不过对方,那么在被放倒的瞬间,便马上蜷于地躬成大虾状,用背部去承担暴力,以尽量避免内脏等要害受到冲击。

这些东西从没人教他。全是恰克自己在动物的本能中,无师自通得学会的。毕竟,倘若做不到,可就会死啊。

不过令恰克越发难以承受的是,今天沃德的殴打,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换作平常,他大多随便打一会儿就了事了。唯独这回却卯足了劲儿,毫不歇气的持续攻击,仿佛要把恰克给往死里了打。看来,他一定是在赌场那里赔得连裤衩子都不剩,才会如此怒火攻心吧。

尽管明明与自己无关,为了活命,恰克还是不得不服软的为自己做出辩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跟您犯难的!我只是在镇上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家伙……被他吓了一跳,才没命乱跑的……求求您放过我吧!”

“哈?你觉得我会关心这种无聊的事情吗——”

恰克的言语似乎并不能浇灭沃德的怒气。可当后者再度举拳,打算照着太阳穴给恰克猛劲儿再来一击时,他的动作,又慢慢得放缓了。

“等下。你说镇上来了个奇怪的家伙?有多奇怪?以前你从没见过吗?”

虽然不知道沃德为什么突然产生了兴趣,但只要他能停手不打自己,恰克愿意告诉他一切:

“不知道……我是说!他真的很奇怪!把自己用黑斗篷捂的严严实实的。另外,他的眼神也冷得吓人,我光是看一下就觉得毛骨悚然………”

“嘁。”

听完描述,沃德轻蔑不已。吓人?不过又是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罢了。

但是沃德内里的投机本能还是被点燃了。一个从未在镇上出现的陌生人?或许他能从对方身上谋取点利益,好把赌输的本钱给再赚回来。

“除去他的外貌打扮呢?这个人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告诉我!”

沃德揪住已经皮青脸肿的恰克的衣领,迫使他站好,一边吐出那根赖皮赖巴的恶臭舌头,用逼问的口气冲他道。

“这个………”恰克努力的回想,“他刚从面包铺里出来,手上抱着干粮,还拿一块儿问我要不要吃……对了!他在看别人时,总会下意识的把腰间的刀柄握紧,模样特别戒备。”

嗯………。沃德摸索下巴,将自己凶恶的目光暂且从恰克脸上移开了。有意思。因为听恰克的描述,这家伙的成分,很像是一名老练的冒险者或者佣兵——但佣兵大多结队行动,所以是冒险者的可能性更大。

倘若他真是,对沃德可就意义非凡了。

在贫穷落后的卡斯省,冒险者公会的数量相对稀少,往往需要穿越大片危机四伏的野地,拜访众多落魄的城市,才能偶然碰见一个。

加上卡斯省区域的魔兽游荡量与危险程度位居全国第一——因此在本地,能加入公会,并以消灭它们为工作的存在,基本上全是有钱又有实力的翘楚。

在沃德看来,冒险者这样的职业其实相当体面,是种真正靠自己拳头吃饭的硬汉。可惜,入会的费用要足足五枚银币,对贫民而言太过昂贵,不然他早就去试试了。

但现在,有一个疑似现役冒险者的家伙出现在了镇上。假如巴结上对方,借以获得了免费引荐入会的资格的话,那沃德就再不用继续呆在这臭气熏天的乞丐窝里,从此飞黄腾达了。

“喂,除了外貌呢?你有看见他的公会身份证明么?我得先确认他到底是个什么等级。白瓷,青铜,还是沉银——就是,脖子上的一个小小亮片项链。直接告诉我颜色就行。”

恰克这下犯难了。犹豫了半晌,才实话实说:

“我……我没有看见……他用斗篷全部盖住了。”

“啧!”沃德响亮得咂了咂嘴,眼睛不耐烦的四处乱瞟着,突然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那他人呢?我自己去见见他!”

“不、不知道。我跑开得时候,他没追过来。或许,这会儿已经离开镇子了吧?”

“哈?!你能知道个什么啊!没用的猪脑袋!!”

沃德气急败坏抡起恰克的脑袋往地下一砸,霎时间,后者眼中的世界,便陷入一片酥麻混沌的黑暗。

他被活活撞出了脑震荡。

嘴角嘶嘶流淌出带血的口水,侧躺在地上,四肢微微抽搐。

以一个不到五岁孩童来说,这样的伤势,恐怕足以致命了。

但沃德是不可能拥有良心或底线的。在他看来,恰克纯属断了自己的财路。而断他财路的人,不可以有好结果。

正当他抡起拳头,打算彻底结果掉这只肮脏无力的小生命时,一阵洪亮的巨响,忽得从天边压了过来。

咚——咚——咚——咚——!

“……啊?”

沃德皱眉抬起头。

此时天空已经被落日的余晖所染得猩红,好似一摊平铺的血迹。他继续仔细的侧耳聆听着,发现那是撞钟的声音。源自于小镇外围,瞭望塔上用于通知敌袭的巨大黄铜警备铃。

咚——咚——咚——咚——!

不安感顿时油然而生。咕。沃德咽下唾沫,默默回首看向巷外,有许多人影在外头飞速的奔跑。狼狈得,甚至连鞋子都甩飞了。

“魔族!是魔族人!它们又从西面的山头后边,朝这里打过来了!大家快逃命啊!!”

什么,魔族?!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沃德,瞬间泄了气。随着心中扩散的恶寒,哪里还管得上脚边奄奄一息的恰克,拔腿便冲出了巷子。

“魔族人!跑啊!!!!!!!!”

与此同时。

熙攘的尖叫声,与嗡嗡的钟鸣,促使原本昏迷的恰克,一点点张开了眼睛。

他迷迷糊糊得擦擦嘴角,头依然疼得厉害,在地上缓慢的蠕动。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了劲,用两只小手艰难的爬行,来到巷子最内的墙壁边,背靠于其上,歇一口气。

眼前的事物完全一片模糊。恰克花了好久,才让自己失焦的瞳孔重新汇聚,一边呆呆的搜索着不知去向的沃德,随后看向巷外。

他怔住了。

硫磺与硝烟的味道,充斥鼻腔。

在小恰克印象中那座冰冷恶臭的镇子,此时竟被大火所吞噬。

原本就不算牢靠的房屋,已经逐一坍塌,散发出的黑烟在头顶浓厚的盘旋着,将天空原本的模样完全吞噬。

巷道口那有限的视野里,恰克能看到人们在火海中逃跑,尖叫,仿佛如临大敌。

“该死的魔族,居然敢到我的地盘闹事?兄弟们,抄家伙上啊!”

本地的黑帮团伙,手持一把把铮亮的短柄斧,从巷道口右边的位置冲了出来,往左面结伴发起冲锋。

最开始,男人们的战吼声还特别的得意与果敢,不过等不了多久,就统统转变为了溃退的哀嚎。

滚烫的鲜血,顺着大街地面的纹路,流淌至巷道的入口。

恰克根本不知道黑帮们是在和谁决一死战。更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输得如此之快。由于身体实在痛得厉害,没办法挪到外边去观察,所以被迫独自胡乱猜想。未知的恐惧,很快让他呼吸再度变得湍急,冷汗染湿了全身。

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好巧不巧的出现在了巷口。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烂舌头沃德的后背,从巷道口的左边一点一点退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把捡来的短斧头,在空中胡乱挥舞。

随着他的不断怯退,另一个身影,也徐徐映入了恰克的眼帘。

他原本还急促不已的呼吸,瞬间便停滞了。

“咕………”

那是低沉如动物似的咕噜声。

一只布满倒刺与鳞甲的怪手,率先搭在了墙壁的边缘。

然后,对方恶怖的面孔,遂跟进探了过来。

犄角。

一根奇长无比的犄角。

就像是从鼻孔上延展出来,张牙舞爪的向前刺出,让人联想到传说故事里的独角兽。

当然。出现于眼前的造物,可远没有独角兽那般神圣无瑕。

黝黑坚硬的甲片,覆盖了它的全身,鳞次栉比在身上排列出扭曲的花纹。就连五官也都消失不见,被厚厚的角质层包裹住,唯有那根犄角凸出来,好似穿透了的腐烂花苞。

眼前的这位造物简直扭曲无比。不止让恰克觉得恶心,就连沃德也反感不已,挥动斧刃,砸向其面门。

但锐利且善于破甲的斧头,居然只是在对方脑门的鳞甲上摩擦出了点火花,使之脖子向侧稍稍一倾,根本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之后,沃德又换了其他的地方继续攻击,结果依然同上。

于是,他总算知道攻击不过是徒劳了,赶忙扔掉斧头,决计逃跑。但魔族士兵抢先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力气之大,把沃德直接按在了身下。

“不,不要!”

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境况的沃德吓得张大了嘴,口腔内的那根烂咸鱼活络起来,扑腾着向外洒出口水。

魔族当即停了下来。偏过脑袋,用并不存在的眼睛观察沃德溃烂的口腔。莫名表现出了异样的兴趣。

就这么诡异的停滞了数秒——连沃德都误以为它是不是想放过自己了,慢慢平静下来。不料,嘴巴闭拢的瞬间,对方竟突然握住了沃德的下颚,用武力迫使他继续张嘴。

魔族用手抓住他那根烂舌头,奋力一拔,竟直接给扯断了下来。

“额啊啊啊!!!!”

沃德含糊不清的尖叫响彻了四方,满嘴喷涌出鲜血,痛苦但挣脱不开的原地打摆。

而妙手回春,仅用一招就把困扰了沃德好几年的烂舌症给彻底根除的魔族大夫,则把那根夺来的舌头,凑到了面前。

它的下巴裂开了。露出一张布满粘液的大嘴,将那舌头吞入其中,反复咀嚼。

……仿佛正在享受什么绝世美味。

人们很少见到魔族进食。倘若让热衷学习的学者见到了,绝对会是他们最为新奇的素材。但对于在场的二人而言,却是种恐怖至极的精神冲击。

末了,魔族似乎意犹未尽。继续把脸压下去,贴拢沃德。

“别吃我!那,那边还有一个!更小,肉更新鲜!”

沃德口齿不清,无比仓皇的用手指向远处观望的恰克。

后者当即心中一紧。

因为魔族居然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缓缓平移了面颊,将那只尖锐的黑色犄角,对准过来。

它放开沃德,缓慢走向恰克。沃德一个打挺即刻跳起,从巷口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下,恰克才注意到,魔族的手上还拿了把长剑。外形同它本人一样扭曲,垂至地面,嘶鸣的拖出一长条不断接近自己的火花轨迹——

这,便他自生下来后,第一次与魔族这种东西碰面,亲眼看着它们把自己的家乡给撕碎的场面。

幼小的恰克,本以为他们卡斯省人,每日已经在过着最为水深火热的底层生活。但血淋淋的世界,却依然乐于让他看见更加恐怖的下限。

而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存在于那被火焰与烟尘吞噬的黄昏里——

一个强大的魔族,无言得向一位受伤且惊恐的男孩,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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