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克捂着脑袋，微微失神。
眼前的景触，一直在小木屋与唐纳德的那些回忆画面里往复切换，心头堵得厉害，难以集中注意力。
“我觉得我有问题要问你。”
“问吧。”
女巫的视线落回书页。
无论恰克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眼前这位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神秘女性，从来不会表现出太多的情绪起伏。就仿佛，她总是能预见一切，总是能够提前得知恰克的心中所想一般。
……也难怪她职业是“女巫”呢。恰克都开始觉得习以为常了。
“我尽量说的简单点吧。在解决了我的首个目标以后，我发现自己似乎从他的身体里面，吸收走了什么奇特的东西。”
对方并不继续抬头看他，只是轻捻起书页，簌簌的向后一翻：
“具体一点？”
“就是，某种从目标体内渗透出来，颜色灰暗，凝聚成球状的古怪物体。好像只有我能看得见它，也只有我能去触碰——且当这么做了以后，大量源自于目标记忆里的苦楚和绝望便争相涌入了我的脑海，带给我感同身受的切实体验。”
“……啊。原来是那个啊。我知道了。”
说着，女巫又向后翻了一页。
“这种现象正常吗？”对此，恰克明显抱有一定的担忧。
因为自从吸收了唐纳德记忆里的绝望之后，他便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卡了块儿阴霾。挥之不去，影响心神，但凡稍一分心，就会立马陷入种种负面的情绪当中，宛如身处泥沼的中央。
“当然。倒不如说，你第一次行动就能获得如此纯净的反馈，足以证明你确实很有天赋。”
“反馈……？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我身为灰眸，所注定会获得的东西吗？类似于……某种奖励？”
尽管，恰克本人目前尚无法确认这点能给他带来什么具体帮助就是了。
“对。但比起说是‘奖励’，‘任务’一词，恐怕会更恰当。”
语毕，女巫终于暂时停止了阅读，书本放回到桌面后，动作淑雅的将双手置于大腿之上。
“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你是灰眸，是绝望女神蒂斯柏的人间特使。而她之所以会促成你这样的存在，当然也有许许多多的背后目的——”
“让你回归王城，满足你的复仇愿望，只是最最重要的主线之一。但在此之上，她也希望你能顺带帮她达成一些次要的任务——譬如，收集某些人内心最为诚挚的绝望。”
“………”
获悉此言，开始思忖的恰克，抚摸着脸上铁面的下颚，灰瞳在发丝与兜帽的荫蔽下若隐若现。
“可你之前不是说，我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不需要特意的为那绝望女神而改变原有的计划……么？”
“是啊。”女巫歪了歪脑袋，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收集绝望，只不过是你的复仇路上的一个小插曲罢了。决定权在于你，你完全可以选择忽视，别去触碰那些代表绝望情绪具现化的灰球——但，假如你肯替绝望女神完成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话，那她也绝对会给予你相应的好处。”
这话倒是勾起了恰克的些微兴趣。
“都有什么好处？”
“三类。”
女巫慢条斯理的举起胳膊，竖出三根修长白皙的指头。
“力量。魔法。武器。只要你现在同意交出附着在你体内的绝望，再经由我施展仪式，转交给至高无上的女神蒂斯柏，那她肯定会立刻予以你这三种形式之一的奖励。”
“………”
恰克仍在暗暗的思索，不立即回答。
这听起来像是个很不错的交易。他负责在外收集绝望，女神则会给他相应的酬劳，给予力量提升他的实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挺公平的。
特别考虑到接下来他的复仇之旅，肯定还会接触到不少的敌人，难免有可能会像这次一样，凑巧吸收走他们弥留的绝望。
况且为了对付那强大的剩余六人，目前的恰克，也确实需要来一点外力的帮助。
“好啊。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深思熟虑了几分钟后，恰克点点头，同意了女巫并的提议，“反正这东西留在体内，也对我没什么好处。”
女巫立即从椅子上起身，高昂头颅，看向天花板。
但她的眼眸却并不集中在某处，仿佛要穿透屋顶，仰望某个极其遥远的难言存在。
“……好，契约达成。”
静止不动了良久，她才如此喃喃细语的做出更进一步的回复。
然后垂下头来，说：
“那么做出选择吧。你是要力量，魔法，还是武器？”
恰克环抱胸口，轻点下巴道：“你不妨先详细解释解释这三类好处的具体内容？”
女巫当即颔首，缓缓吐字：
“力量。即强化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让你力气更大，速度更快，思绪敏捷，视力更佳。全身得作战素质都会得到一整个阶段性的大提升。”
“魔法。即赋予你一条来自于古代，早已失传，但是威力非凡的强力魔咒。其所有相关知识都会深深刻入你的脑海，永远不会被遗忘。”
“武器。即赋予你一把出自于远古神匠之手的注魔神器。具备远比现今武器更为强大的技艺与魔力。并且类同于魔法，使用该神器所需的全部知识，也会一并注入到你的脑内，永生难忘。”
“——如何？”女巫的手掌放到一旁桌上，指尖轻轻敲打，做等候状，“做好选择了吗？”
“……唔。”恰克口中嘟囔着。其实答案显而易见。
首先，武器的话，恰克刚刚夺回了自己的【米斯特林】，没必要再去整把新的家伙，带得太多反而会显得累赘。
至于魔法，恰克的施法媒介【奥卜勒珈托瑞之眼】也被艾琳诺她们回收了，就算学了恐怕也没法轻易释放出来吧。如此算来，唯一还能有需求，也就只剩下“力量”了。
“我选力量。”——于是恰克做出了自认最为稳妥的选择。
“好。”
女巫向前迈出一步。
“那么请在我面前跪下身来，配合我的动作，一起完成仪式吧……”
恰克顺从的半跪于地，修长的黑色身形顿时矮了半截，默不作声的伏在地上，阖眼垂首。
女巫伸手抚摸恰克的头顶。口中抑扬顿挫，但声音倒用的很小很小，仿若耳语般，让人难以听清其确切的内容。
显然，她是在吟唱某种古老的咒文。微弱的光束从其掌心泄露，出现在恰克的头顶，伴随着亦真亦假的拉扯感，令恰克觉得有什么黏稠的东西正在被拽离体内——旋即却如释重负，总算不再沉溺于唐纳德的痛苦回忆之中。
他松了口气，正要抬头，看到眼前的女巫，全身沐浴在耀眼柔和的光芒之下。
那光像是从天上打下来的一束圆圈。穿透了小木屋，将女巫笼罩于内，把她那仿佛被古老墓灰所浸透的陈旧服饰都给照得熠熠生辉。
……可，与想象中的圣光不同，这股光芒虽澎湃不已……洒在身上的温度，却冰冷的似要刺透骨髓。
而在这般长久的直视着眼前被光照耀的女巫以后，恰克的视野内，开始出现重重叠叠的幻影。
最初，只是一些像是蚊虫般游曳的黑点。但随着时间推移，黑点越发密集，进而转变成黑线，杂乱的漂浮在女巫的身侧。
一些飘渺的呢喃，零散的窃窃私语，不可控制的出现在恰克的耳畔。绝对不是女巫与恰克自己所发出的声音。
而当女巫口中的吟唱到达了某个峰值时，这些看似无关的诸多要素，便被一条不可见的透明长线所串联，变得明朗清晰起来。
恰克瞳孔因震慑而颤抖。
线条凝聚，让他突然看见了什么。
……就在女巫的身后。或者更远的地方。远到天空触及的边界以外。有那么一瞬，距离感的判断似乎在此刻变得模糊了。
恰克看到了一扇纯金的大门。很像是大脑自我欺骗产生的幻觉。然而，那些附着于门上，蜿蜒曲折的镂空丝边竟又是如此的真实，每处精美的细节都足以令人流连忘返。
而这扇黄金巨门本身，亦并非严丝缝合的紧闭着。事实上，它开了条不足两指宽的小缝，得以让恰克朝内一探究竟。
那是一个朦胧且优雅的身影。
古老，遥远，仿佛与世界本源之中心同寿。其肢体娇媚的舒展开来……像是飘柔的柳枝……背后包裹住躯体的六枚羽翼向外蓬勃……其表面破损不堪，仿佛经历了时光的摧残……从其整体散发出来的气质，虽古朴，但却具备超越人类理解范畴之外的美感………
耳畔边的窃窃私语也能在这一刻被听清了。那是女性祝圣般的圣洁歌颂。与黄金巨门之后，朦胧身影旁边的某些存在一同律动，好像永远不会停息……
——不过只是晃眼匆匆一瞥。恰克，却因此看见了一副自顾展开巨大的画卷。
只可惜这些奇异的画面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女巫原本苍白的面孔上覆盖了层潮红，停止了咏唱。
所有的光束一并消失不见。
只留下其带来的冰冷温度，残存在恰克身为灰眸的半死躯体之内，好像引诱着产生了某种变化，但又很难具体道明。
“……结束了？”
恰克试探着询问。
“……结束了。”
女巫口中微微喘息。
“但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恰克试着活动了下胳膊，“或者不是很明显？”
在成为灰眸后，虽然不再需要呼吸，也不会因为寻常的伤口而疼痛，但必须承认，恰克身体的某些感官，也因此变得迟钝了不少。
“……第一次是这样的。等你回到王都，与下一个敌人开始战斗时，应该就能察觉到明显的变化了。”
女巫还在喘息。可她看起来好像并不痛苦。她露出微笑，莫名俏皮的冲恰克吐吐舌头，连声音都变得活泼起来：
“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等等，你这是……怎么了？”
恰克迟疑的面向女巫，原本气质腐朽的后者，眼下竟充满了活力。整个人都变容光焕发，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没什么。呼。”女巫吐出口气，摆摆手一屁股坐会椅子上，“只不过是久违的和我家神明建立了一次联系，觉得很欣快罢了。”
恰克摇摇头：“看着不止如此。你应该也从蒂斯柏那里，拿到了什么好处吧。”
“……那就是女孩子的秘密了。”女巫又一次快活眨眨眼。从一个恬静的贵妇，变为了一个元气四射的少女。
“好吧。”
恰克一点下颚。从怀里取出一把武器。
那是他原本的那把山铜匕首。虽然也跟着他并肩作战了不短的时间，可由于经历了大量的战斗，边刃已经坑坑洼洼，看上去破损不已了。
“这个，给你。把它拿给山脚下那个铁匠打磨一下，应该是个不错的防身武器。”
有了【米斯特林】，恰克不再需要它了。就是不知道女巫会不会用得上吧。
然后他便转过了身，将要走出小屋。
……只有十七天的时间，他每时每刻都不能浪费。
“等下！”
伸向门把手的胳膊顿在半空。恰克缓缓回过了头。
女巫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谢谢。”
“什么？”
“我说，谢谢你答应我的提议。这对我很重要。”
“……不客气。”
说完，他便摁动把手，推开了门——
…………
“嘎吱——”
亚德打开了自家的房门。
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让他轻微咳嗽。
好几年了。但房内的所有陈设，一切依然如离开的那天一样别无二致。
亚德反手关上房门，放下行李，产生的噪音让这栋安静至极的房屋突然有了那么一丝活气。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蹑手蹑脚的进入客厅，生怕打扰到什么东西。
他的视线静静扫过屋内。眼里荧光微闪。
“爸，妈……”
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