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对我——再唱——旧时爱听的曲调……”
“你说你将永远——记在心里!”
“有多少赞美曾环绕你身边——”
……
幽暗,闭塞的空间里,唯有一盏烛灯带来的光圈刺破些许黑暗。
亚人少女依靠在栏杆上,木然聆听着铁笼之外,那个男人断断续续的哼唱声,嘴部持续微微开合,企图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一点杂音。
在这个黑暗无光,关满无数少女,找不到任何出路逼仄区域里,你很难确切的观察到时间的流逝。
卡米拉从小就很怕黑。在被卖做奴隶以前,她曾听自己的妈妈说过,人死了以后,就是会去往一个纯粹黑暗的空间里,再也无法呼吸,或者说话思考——而卡米拉早早亡故的两个哥哥,就是去了这么一个地方。
误以为自己真的死去的卡米拉呼唤了很久,哭泣了很久,哪怕嗓子沙哑,也没人过来把她带离这个地狱。直到最终,她临近一个笼子里的陌生女人,突然“哐”的用力拍了下笼子:
“喂!别像个小姑娘似的一直哭个不停了!真让人脑袋疼!”
随后,听到哭声戛然而止,转为掩面蜷缩的颤抖与强忍的抽噎,陌生女人沉默半晌,语气变得缓和很多的安慰道:
“好啦好啦,我也不是要故意冲你发狠的。咱们共同沦落至此,也算是有缘了。这个拿去吃吧。你可以当做赔礼。”
一小块柔软的东西被她丢过来,砸在卡米拉的脑袋上。她捡起来嗅了嗅,是面包。
对面的女人继续说道,不过声音里明显多了份咬牙切齿:“那个自大的伪君子一般要等第二天中午才会过来给我送食。这之前请稍微忍耐一会儿,节省你的体力——假如,你还想从这里活着出去的话。”
女人的声音沙哑低沉,掷地有力,像是野兽含在喉咙里的嘶嘶呜咽。并且从发声的位置来看,个头应该要比卡米拉高出许多。但黑暗让后者没法确切的察觉出前者的容貌,只能依靠想象,认为她一定是个健壮又杰出的女战士。
第二日,迪墨卡带来的烛光揭晓了答案。至少健壮这点是猜对了的。隔壁笼子里的女性人高马大,几乎和迪墨卡一样健壮结实,但皮肤却是恶心的惨绿,五官粗犷,硕大的獠牙从嘴唇里不安分挤出头来。
这是一名女性兽人。与亚人这种混血儿不同,绿皮兽人很早以前就在大陆上存在,是一种罕见但纯血的古老种族。有人说他们是地精的优秀远亲,具备嗜血与蛮力的同时,还有比肩人类的智力——但无论如何,兽人的长相,肯定是比较违背一般人类的审美倾向的。
看来迪墨卡自从开始学着解放自我以后,内心的欲望也开始越发扭曲了。
但让我们把重心放回眼下。卡米拉正死死地盯着外边自顾忙碌些什么的迪墨卡——确切的说,是他旁边小桌上,那瓶甘怡的淡葡萄酒。
女兽人没说谎,迪墨卡过来之后,确实带来几个手下给他收藏在屋里的女性们分发食水。但量实在太少了。嘴唇干裂的卡米拉现在依然觉得喉咙里仿佛有火烧。
假如,只要能喝到一小口的话,也………
她无比向往的干咽了口唾沫。
“怎么了,我的小甜心?”迪墨卡低头擦拭着手中的物体,头也不抬,“不过我现在还稍微有点忙,有话,也请待会再说吧。”
语毕,他抿了口桌上的美酒,又从怀里取出一小瓶圣油,细致的涂抹在手头那东西的上面。很奇妙的是,它与正在费心保养它的主人不同,隐隐向外散发着坚定而纯洁的光亮。像是黑暗中引领着前行道路的遥远灯塔……光是看上一眼,都能多少驱逐一点内心的阴霾。
沐浴了神性的传奇矛垂,【灰白咏叹调】。在被誉为“行走世间的活圣人”,教皇亚伯拉罕重新引导注入了神力后,它再度变得熠熠生辉。
“你知道吗?保养好自己的武器,可是每个战士的必修。”迪墨卡嘴里一边继续哼唱着刚刚的曲调,一边和笼子里虚弱的卡米拉神态自若的攀谈道,“这点相当重要。就像对待自己最最亲昵的恋人,哄好她,别让她生气……否则等上了战场,她一耍脾气,没命的可就是我了。”
“哼。”
负手矗立在笼子里的女兽人旁听到这种话,蜷在笼子里虽不拿正眼看他,嘴里却忍不住轻蔑的冷笑一声。
然而,她才刚刚笑完,就顿时感觉到原本离她一米开外的矛垂光亮,已经在眨眼间贴到了牢笼跟前。
诧异的女兽人才堪抬头,遂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擒拿住了自己一根外露的獠牙。
碰的一声,她的脸被拉拽到了铁栏杆上,与金属柱剧烈的砥砺,她想要挣扎,想要挥拳反抗。把自己硕大的拳头抡出牢笼,狠狠砸在那人的脸上。
但念头还未传递成实际的行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当即喝止了女兽人的神经。
她的牙齿,以前在部族里引以为傲的强健牙齿,竟被迪墨卡徒手掰断了。不过两三秒的功夫而已,就像轻轻折断一根树枝,只来得及听到令人骨酸的咔嚓声——便是接踵而来,血流如注的温热与杀穿大脑的痛楚。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兽人叫骂着,诅咒着,倒在笼子底部翻滚并呐喊。迪墨卡则居高临下,皱眉看着她,一脸嫌弃的把手里的断牙扔到旁边,走回原位。
他看了看手里闪闪发光,在悉心保养下状态恢复为极佳的矛垂,暗暗点了下头。已经差不多可以了。该准备回去了。
不过在那之前。
他回过头,看向另一个笼子里见证了一切,此时正涩涩发抖的卡米拉。
“我记得,你刚才好像一直在看着我呢。请问有什么需求是我能满足你的吗?”
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收好武器,对她鞠躬行一个贵族礼。
“没,没有……”
声音沙哑的卡米拉诚惶诚恐的向后退去,却被迪墨卡一把揪住衣领,带回到栏杆边。
“那就好。果然还是你更可爱些。”
不管这位外貌神似米娅的亚人姑娘是怎么想的,迪墨卡都强行固定住了她的脸,然后低头,隔着笼子轻吻过去。
只是很快又松开了她。
“……啧!你这嘴唇,干得像仙人掌一样刺人!平时不知道多喝点水吗?”
兴致被搅,迪墨卡只好用另一种方式来发泄情绪:拎起桌上那壶酒,打开瓶盖,将瓶口强行塞入少女的口中。
看着她痛苦的吞咽下半壶后,他才转过身,愠怒的消失在卡米拉视线的边界。
随后一阵蓝光闪烁。
他走了。
…………
…………
“咕嘟嘟嘟嘟……”
伊尔斯手腕微抖,努力的想要把大酒壶里的气泡麦芽酒倒入桌上的木制马克杯中。
大中午的,突然被一个陌生人请喝酒。饮至酣处,手难免会抖,这家店的桌面又总是那么黏滑油腻,使得他瞄准的精度再度降低。
试了好几次,都洒在桌上后,伊尔斯彻底烦闷了。干脆一手抛飞马克杯,直接捧起大酒壶,咕咚咕咚的猛灌两口。
“唔呀——好!”伊尔斯顿觉通体泰然,红着脸一拍桌面,“麦芽酒,果然还是得管够的喝才舒坦。”
对面的来者不置可否。他的酒杯依然满得很。伊尔斯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动过。
不过……既然酒也喝了,话题也打开了,就此给人家关上冷门,也不是他这种靠人脉吃饭的家伙能够干的事。
索性把一切芥蒂全部抛开,伊尔斯打着酒嗝搓搓手掌,满脸堆笑道:
“那么,还请说吧?你要找谁?只要是这个城里的人,其踪迹都绝对逃不过我这个顺风耳。”
没有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累积了十多年的深广人脉,让他这个情报猎人在这点有绝对的自信。否则伊尔斯也不会把自己在外的名号称作是伊尔斯(ears)了。
不过当然,前提是酬劳得管够………
坐在对面的的人丢过来一个小袋子。比伊尔斯想象的要小更多,甚至有点寒酸。
伊尔斯啧了一声,刚想把这坨打发要饭的东西丢回那人的脸上,结果一拎重量,感觉不对。
他试着把口袋露出了点缝,然后立马收紧带口,吹着口哨,若无其事的把钱袋放到桌子底下藏好。尽管有装出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但看他那副笑弯的眉毛就能猜出大概了。
那可是金灿灿的金币。
“我要找一个人。”
对面那人发话了。
他的装束很怪。从头到脚,把自己隐藏在一条宽大厚实,风尘仆仆的棕色斗篷之下。咋一看,像是哪个外地过来的难民。可帽兜下的脸却很年轻白净——白净过了头,跟贫血似的——像是哪户人家出来闯世面的大少爷……五官精致的很,但唯独看不见眼睛。他把眼睛刻意隐藏在刘海与帽兜下,估计只能从正下方才能一窥究竟。
但伊尔斯干了这么多年的情报工作,之所以还能一直安然无恙,最重要的一个诀窍,就是别去瞎打探顾客的隐私。
“说吧。谁。给个提示?”
伊尔斯一手拖住因醉酒而愈发沉重的脑袋,笃笃的用指头敲击桌面。
客户没有立刻搭理伊尔斯的回应。他沉寂的审视着脑内的言辞,不过在外看来更多像是故弄玄虚——
“什么?”
伊尔斯听完这个异想天开的棕斗篷叙述,惊得合不拢嘴:
“你说,你想找一个人?但是完全不知道那个人可能长什么样?也不清楚他可能去哪儿,或者在那一带出没?”
“是的。”
恰克点了点头。尽管连他自己都清楚这是在强人所难。
经过公会一战,恰克自知已经成功把灰眸归来的消息打入了城内——这才过去短短一天,帝斯洛特内部就已经多了很多有关他的流言。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艾琳诺固然有她的计划,恰克亦是如此。
但话虽如此,过分的招摇也给恰克带来了困扰——城内的巡逻,明显增加了。
下一个目标,恰克早就选好了。
迪墨卡·贾母特尔。
团队里最擅长守护他人的肉盾。如果他想对其他人展开复仇,他必须先把这个最硬最碍事的家伙解决掉。
自然……肯定不能再次自投罗网的跑到对方的地盘里行凶,必须抓到一个他独自外出的机会。否则再次遇上类似于冷冽蔷薇佣兵团那类的存在,只会给恰克带来大量的困扰与阻拦。
不过难点,迪墨卡肯定不会用自己的模样在外面行事。他手里有变换魔石,理论上可以切换任意的形态,种族,甚至性别。要想在人口密集的王都城里找到他的未知新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
恰克顿了顿,还是说道,“但是,我知道这个人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喜好。总而言之,他……应该非常有可能出没于风月场所,并且出手阔绰。以这个为线索,你能帮我看看,近期城内,有没有什么突然冒出来风流人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