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我看到了你们的决心。”
人群澎湃的呼喊似乎让台上的尖帽子颇为满意。他隐藏在头盔窥线下的目光沉静的扫过每个候选人:
“但是,光有决心,还不足以证明你们的自身。”
“来,请大家有序的退离会场,然后到公会的后院里集合。在那里,我们会进行下一步的选拔。”
旅者跟着人群随波逐流。
很快,光线变换,阳光重新出现在头顶。
他们来到了室外。在尖帽子的安排下,众人被随机分成了两拨,尔后依次站好。
“现在我将从你们当中,任意抽出两人依次进行对决,然后观看你们的战斗素养,以评判是否合格。”尖帽子说话的同时,不自觉的把手放在了腰间的三把武器之上,“动手时注意一点儿,别闹出人命来。但也不许放水,明白吗?”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谁都清楚,这些过惯了刀头舔血生活的人,动起手来能不能收住力,还真不是那么好说的。
所以,身为总负责人的尖帽子的旁边,还站了几名来自于皇家教会的牧师与神官,外加几个用于维持秩序的手下,以备流血事件的发生。
紧接着,尖帽子大手一挥,从人群中选出了两位战士。
一位高大威猛的男性冒险者站了出来。他身穿黑色重甲,手持一柄沉重的巨剑,是一名非常典型的重甲战士。他脸上的疤痕道明了战斗的经验,锐利的眼睛透露出果敢和决心。其宽大的个头仅仅只是往那一站,就有着足以震撼旁人的魄力。
与之相对走出人群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猎手。她穿着一身轻盈的皮甲,手持一把弯曲的长弓。她的长发随风飘动,眼神中饱含机敏和灵动。
两者显然都是极具经验的老手。被尖帽子唤出行列以后,并不着急进攻,而是踏着缓慢警惕的步伐,绕行观察彼此的动作。脚步轻柔的像是在闲庭信步。
可突然间风云变幻,二者一同暴起了。在快到几乎瞬间完成的动作中,箭矢簌簌的踏弦飞舞,巨剑上挑掀起尘埃。他们追逐,他们躲闪,一个企图尽快追上,一个决计风筝射击。最终,狂暴的巨剑破开了箭雨,战士有力的胳膊钳制了女猎手的咽喉。在一片叫好声中,那名战士博得了头胜。
随后出场的是一位中年男性,身穿一套朴素的蓝色法袍,手中拿着一本外壳为褐色皮革的法术书,眉眼沧桑却不失智慧。他的长袍胸口前印烫着一个眼睛的图案。长而粗大的睫毛向外扩展。著名的探视之眼的图腾——昭示着这是一名来自尼尔瓦修省群山之中的法师。
法师的对手是则一个相当年轻的青年。手持一把细长的刺剑,身姿挺拔,衣着华丽优雅,似乎出自贵族名门。青年的脸上虽带着一抹稚嫩的笑容,但也算得上是气宇不凡,充满自信。
而他也绝不是那种外强中干的花架子。在正是开战之后,他手中的刺剑挥动出绚丽优雅的剑舞,轻松破开了法师投掷过来的火球与冰锥,好几次差点把对方逼入绝路。但法师胜在经验充足。面对攻势,他老练冷静的不断使用着【闪现术】,自身站位千变万化,将追逐的青年戏耍的团团转。从而最终赢得了胜利。
除了这些表现突出的冒险者之外,陆续还有许多其他样貌各异的冒险者也在之后加入了战局。他们手持巨大盾牌的防御者;有利用工具,炸药和机关来作战的奇术师;还有身披绿色衣篷,可以的变身成为种种异兽的德鲁伊。这些人拥有着职业与出身,像旅者一样来自五湖四海,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通过这场利益攸关的选拔。
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比拼气势,多少也影响到了旅者。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比起他们,好像少了点什么。
啊。两手空空——他居然都忘记了拿出自己的武器。
撩开袖口,露出套在自己指关节上的一枚精巧紫水晶戒指。轻轻用食指敲了敲它,后者立即颤动起来。
白色的华光从中绽放,变化为一个悬浮在手背上方,形状细长的白色光团。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这团光里落了出来,旅者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之接过。
那是一根长长的,被油布层层包裹的条状物。咋一看有点像是根短矛,但仔细研究其模糊的轮廓,又会发现似乎并非如此。
油布里探出了一条墨绿的背带,可以使之很好的挎在旅者的背部。
旅者刚把它穿戴好,就听到了背后穿出一阵尖酸的嬉笑。
“嘁,原来这就是你的武器吗?看着怎么像是个玩具呀。”
旅者回头,之前在会议室差点对自己发难的高个子战士,正一脸戏谑的俯看自己。
不等旅者做出回应,对方的大手已经伸了过来,抓住旅者相比纤细的胳膊,将之高举过头:
“喂,会长大人,下一场比赛,能不能让我们两个切磋一下呢?”
会长?
旅者顺着他的眼睛看去,赫然是那位扮相新奇的尖帽子。原来他就是本地的会长啊。
“可以。”
尖帽子沉声应答。战士得到了许可,自然是大喜过望,与周边几个同伴飞快的对了下眼神,便不由分说的拉着旅者,走出了人群。
“嘿嘿。这下可让我逮着机会了。惹了我,你别想轻易的完事……”
战士低声的威胁清清楚楚的钻入了旅者的耳朵。他没有反抗或是逃走,一度顺从的被战士拉扯着走向空地。
只是他帆帽下的水蓝眼眸,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漫不经心。
“好啦,就在这儿吧。拔出你那可笑的武器,别说我欺负你。”
战士喉咙里挤出呵呵的狞笑,只凭单手就轻松的取下了背上的硕大巨斧。
旅者看在眼里,却没有做出相应的任何行动。
“喂!我跟你说话呢?!”战士将斧头隔空对准一副不怕滚水烫的旅者的脑袋,声音陡然凌厉,咬牙切齿,“拔出你背上的武器!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吗?真让人火大……”
“啊?你说这个吗?”
旅者这才恍然回神似的指了指后背上被油布包裹的怪异长棍,眼眸微微弯曲。
说起来,这东西也算陪伴他好些年头了,却依然无比可靠。就是需要定时清理维护,而且因为太过金贵的缘故,也经不得磕磕绊绊。再加上旅者是从远方赶来,旅途奔波漫长,始终随身携带着它难免会有些不便,遂被索性放入了【空间储物戒指】之中,以供随取随用。
不过——
“它确实是把好武器。但我觉得,用它来对付你,有些太浪费了。”
他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这句话,自然是气的对面的战士面红耳赤。
“哈?!你找死是吧?!”只是转念一想,战士又露出诡诈的笑容,“好,既然你想赤手空拳的和我打,那我就成全你!”
“谁说我要赤手空拳了?”
旅者唰的一撩风衣,布匹飘扬,露出两把挂在他腰间的短猎刀。
双掌交叉一握,两息寒光顿时出鞘,并在交错的瞬间砥砺扣合。旅者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神变了。嘴中掷出一个简短的字:
“来。”
看他装成这副德行,战士的面孔,不知怎得就有些涨红并抽抽起来,仿佛倍感耻辱。他攥紧武器的胳膊青劲根根凸起,巨斧猛地如长枪般捅出,直刺向旅者的面门。
然而,旅者轻描淡写的一个偏头,就躲开了他的攻击。
喝!战士的巨斧当即下砸,大有撕裂地面之势,却看到旅者像根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贴着地面滑行远离,连根毛都没伤到。
战士气急败坏,连续舞动兵刃,哐哐的乱砸着,但旅者身形之诡秘,如同游鱼,轻松的在攻击中闪转腾挪。
战士也不纯是饭桶。几通攻击下来,也算看出了点门道:旅者的脚底就像抹了黄油一样,能够无视地面粗糙的肆意滑行,灵巧的进行回避。这不是作弊还是用了什么魔法道具。而是一种特别巧妙的移动技巧。
见到对之的劈砍效果过于欠佳,战士双手架杆,弧线回旋斧刃,改为速度极快的横斩,砍向旅者的脖颈。
这招可是瞄着杀人的路数去的。会长旁边的手下见了,正要叫停,但被会长抬手制止。
因为旅者再度成功躲开了。
身体颇有柔韧的向后一仰,看着斧头从脸上飞过,连帽子都没碰到。旅者的脚步,在地上急剧摩擦出一道冒烟的路轨。
【滑步】。
然后,趁着敌人落空的破绽,他挺身一进,手中的猎刀,旋转着抛向战士的手臂。
【翻转匕首】。那柄猎刀在机敏的路线计算下,被惯性带动着继续翻滚,仿佛活过来一般,沿着战士的臂甲甲胄一路逆行。
战士顿觉不对。因为猎刀滑动的终点,感觉竟是自己的脖颈要害。
他心中大惊,顾不得其他的忙去拍打那枚猎刀,却殊不知自己急乱的动作,简直就是在旅者面前门洞大开。
趁着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右手上翻飞的猎刀上时,旅者贴向了战士的左侧。经过的瞬间,旋身一斩,从盔甲覆盖不到的膝盖窝处,稳稳当当的切开了一道深口。
“啊!!!”
战士发出惨叫。踉跄着摔倒下来。等再度睁眼,只看到冷冷的猎刀贴到了脑门上,无情的宣判了他的失败。
围观的人群看得目瞪口呆。太快了。交手不到三分钟,就已分出胜负。就在大家鸦雀无声之际,一个突然切入的掌声,让众人回过了神。于是大家不再吝啬的予以胜者欢呼,笑看败者灰溜溜的被同伴搀扶离场。
第一个给予旅者掌声的人,是头顶尖帽的会长大人。
迎着仿佛雨后春笋的渐响欢呼,他来到旅者的跟前。
“你会狩法?”
他一靠近过来,就马上提出了这个疑问。
“对。”旅者点头。
“盗贼的匿迹狩法?”
“对。”
会长有些惊奇。毕竟大陆上懂得狩法的人才,属实不多。而旅者同样以诧异的目光看向会长,吃惊于这个男人,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派别的底细。
“谁教你的?”
会长问他。狩法这东西,可不是想学就学的。往往需要一个富有名声与经验的引路人。但旅者陷入了沉默。似乎是不想道上自己老师的姓名。
于是会长改变了话题。看向他后背的油布长棍:“你的这把武器,看起来有些有趣,能告诉我它是什么吗。”
旅者摇摇头。依然沉默。
“好吧。”会长叹了口气,“看来某人的安全意识很强呢。但作为基本的交往礼节,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旅者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轻轻取下帽子,盖在胸口前,露出一头黑色的短发,向会长大人煞有介事的鞠了一躬。
“我叫瑟犹。”
“瑟犹……?唔,一个古老的名字。我记得他在通用语里还有个含义,即猎人。”
说着,会长竟也向他回鞠了一躬,认真道:“很高兴认识你,瑟犹先生。我是帝斯洛特城冒险者公会的第48任会长……出于一些原因我恐怕不能告诉你我的真名。不过,大家通常都喜欢叫我:公会大师。”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公会大师。”瑟犹盖好帽子,水蓝色的眼眸平静的眨了眨。
“那么,请问,能否让我看看你的公会身份牌呢。我很好奇,您这样的强者,究竟有着怎样的等级。”
会长的话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一些旁观者,更是伸长脖子的凑过来看。
“这………”
瑟犹的脸突然涨红了。还好他脸上遮着红布,不然此等失态,还挺下不来排面的。
他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一咬牙,把那枚项链从怀里取了出来。
附近的人顿时哗然。
不是黄金。也不是白银。拿在瑟犹手里的东西,居然是最最入门的白瓷级别。
怎么会这样!其他人面面相觑,简直难以置信。唯有公会大师静静的看着,没有说话。
“我刚入这行不久。”瑟犹连忙如实回答。或者说,过去他获得冒险者的身份以后,就基本没怎么使用过这层身份。
“实力不俗,但却默默无闻……吗?很好。我明白了。你可以加入我的征伐队。”
瑟犹脸上先是一愣,然后转为狂喜。
“我,我通过考核了?”
“对。而且,我很看好你。”公会大师拍拍瑟犹的肩膀,日光在前者的盔甲表面涂抹出森冷的金属光泽。
瑟犹抬手轻轻拨开了搭在肩膀上的胳膊。
“那么,我能问问咱们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了吗?”
这个问题倒是尤为关键了。
公会大师不禁颔首静默,像是在思考。
“……可以。”
他语气平静的回应道。向身边手底下的人投去目光,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的点头,然后站出来解释道:
“会长大人稍微离开一下,接下来的选拔,由我们来暂时接手!”
喝啊!!!——人群中的男人们,兴奋的发出战嚎?瑟犹回过头最后看了眼那些再度热络起来,为接下来的选拔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冒险者们,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肘被人用覆盖甲片的指骨敲了两下。
“跟我来。”
瑟犹跟在公会大师的屁股后面,随着他一同进入室内,转身上了三楼。
他们来到了顶层的冒险者公会的会长办公室。一进门,瑟犹的视线,便被室内那些陈列的琳琅满目装饰品所吸引了注意。
墙边是陈列满各类宝贵收藏物的红木木架,和珍奇的尼尔瓦修省著名的动态人物画像。脚下则是松软至极,从魔物身上扒下来的斑纹皮垫。
瑟犹的目光明亮的流转,他很快就从展示物里看到了其他格外醒目的东西:
例如由精灵亲手制作的森林腾木弓;由龙鳞打造的盔甲;由玄钢打造的盾牌。散发光芒,可以预知未来的黑色水晶球。一击一把于墙上悬挂的宝剑,剑身上镶嵌着无数颗闪亮的魔矿宝石,识货的人能看得出来,每一颗都代表着一种元素的力量。
而一枚闪烁着金色光芒,镶嵌的钻石大小堪比小拇指,其价格断然不菲的戒深深指吸引了瑟犹的注意力。
戒指被随意摆放着一本古老的魔法书之上。后者的表面覆盖着种种未知的魔法符号。虽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却像是那种出土于遗迹里的昂贵古代魔法书。
房屋角落里,甚至还站立着一个栩栩如生,从头到脚覆盖着黑色甲片的魔族。那竟是一块完整的标本。
“嘿,看这里。”
公会大师招手吆喝着让瑟犹靠近自己的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羊皮纸卷。后者仿佛还没有从前者的雄厚财力中完全苏醒,念念不舍的走拢到桌前。
只是当他将之徐徐的铺展在桌面上时,瑟犹的呼吸,便立刻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深深攥紧了。
那是一幅利用【念写术】所制成的,因此在细节上丰富至极的全身肖像。画中描绘出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身形瘦削的黑影,握紧匕首,如入无人之境的行走在商人公会那染血的走道上。
看着画中的存在,瑟犹的内心被某种力量所击中了。他忽然想起了卫兵的闲言碎语,说,这座城市里,流窜着一个可怖的杀手。难道此人便是……
瑟犹继续观察。画中的黑影微微回头,露出一只隐藏在铁面具下的眼睛。那眼睛深灰混浊,像是泡烂在泥沼里许久的腐肉,光是与之对视,都会觉得浑身战栗。
瑟犹看得有些发怵,把视线从上头转移到会长的脸上:“这就是我们的目标对象吗……?怎么,只是背影啊。”
“好问题。因为我也曾这么问过上面的人。”公会大师敲击桌面,幽幽的解释道,“但这家伙的身上,似乎存在着某种强大的反魔法力场,让【情景再现】无法针对他发动,因此只能通过一些当事人的亲眼所见,来进行描绘。”
“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瑟犹吞咽了口唾沫,虽然他其实对此并不介意吧,但是不管怎么看,被悬赏的目标看起来都——
“这个家伙,看形体,按理说应该是个人类吧!可一个人类怎么会让冒险者来对付呢。你们的职责不该是狩猎魔物才对吗?”
“唔……”
公会大师没有急着回答。他沉吟的嘟囔声,因隔着盔甲而变得更加瓮声瓮气。
“有些东西,不是用眼睛去看,就能单纯的确认的。论外表这家伙或许的确不是我们寻常印象里的魔物……”
他把指头指向悬赏末端的金额,轻轻一划。一笔夸张的数额,先到先得。却也从侧面道明了目标的凶险。
“……但在某些方面,它却胜似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