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冰冷的指头,抚过恰克黑色机械心脏的外壳。
“……咦?”
魔偶口中轻喃,像是流露出些许好奇与困惑的,抿唇发出一句很低很低的惊叹。
她不是没见过正常人类的胸口。按理说,那里应当全是肉和脂肪,触摸起来格外柔软才对。但眼前的这位男性,胸口却被一坨镶嵌进入的黑色硬物所替代。仔细聆听,甚至能察觉到里面有许多的机械组件在持续的转动,其细微的声响仿佛永不停歇。
而这种独特感觉,令魔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熟悉,甚至于说向往,或者眷恋。她的左右眼皮先后不一的上下反复眨动着。
咔咔。情不自禁的,她开始用指头扣刮恰克的心脏。想要更加的深入,了解它内部的神秘构造………
“啪”的轻拍一声,恰克把她的无礼的手悻悻打到了一边。
同时亦紧握手中的奥术匕首,一并深深地即将用力捅入。
可就是这一时刻,那个呼唤的苍老声音忽然离得很近的大叫起来:
“爱丽莎?!不,等等,你们在做什么?!快让我女儿回来!”
猝不及防白色的亮光从魔偶的背后浮现。几乎照亮整个昏黑的甬道,使恰克原本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也跟着模糊起来。
恰克感觉身体一轻。那些原本贴在他肢体上的刀片全部被撤走了。与之相应的,他刺出的匕首同样扑了个空。
“!!!!”
魔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拉扯后退,肢体在空中挣扎挥舞。
但那股力量的目的并非是把她禁锢,而是试图让她脱离危险。在下降的前夕陡然缓速,让魔偶得以平稳落地。
魔偶的脑袋落在了一抹翠绿的长袍边上,两个尖端向上勾起的长靴从那袍子底下露出一点头角。魔偶昂起她的下巴。然后轻声说:
“爸爸……”
她躺在地上,艰难的蠕动。她的肘间刃缓缓地收入体内。
恰克的视野终于重新适应了强光后的黑暗。约莫十米开外,一个身穿绿色法袍,体格精瘦的老人正静静的站在矿道的另一边怒视着自己,身上回旋围绕着一层幽蓝的半透明薄膜。
恰克灵敏的耳朵注意到了从薄膜上,小声扩散出来的水潮拍打声。啪沙……啪沙……好似大海的波浪在温柔的抚慰着沙滩。那是一个【水魔法护盾】。用于抵抗地下坑道过载的热量。
暂且抛开外表不谈——他会怕热。这足以说明来者不是魔偶或者亡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当恰克的视线与他接触之时,能感觉到他上下扫量中蕴含的不满与满腹狐疑。
“……一个陌生人?谁放你下来的?”
恰克没有回答他。沉默的继续潜伏在黑暗中,握紧刀柄。
老人仍在皱眉观望。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还是从不请自来的恰克身上转走,看向脚边的魔偶。
“天呐,爱丽莎,他居然……居然切下了你的一只胳膊!”老人眼底噙满泪水,蹲下身,悲戚的爱抚魔偶的头顶,“觉得痛吗?别担心,爸爸这就帮你把伤口治好,很快就会没事的。”
语毕,他右手一振,探出两根戴有戒指的指头,几圈旋转的魔法符文环,遂骤然浮现。
不远处,掉在地上的魔偶手臂开始颤动。比之前要微弱许多的白色亮光将之包裹起来,慢慢抬动,漂浮着飞向魔偶的断臂处。
当手臂慢慢悠悠的经过恰克得眼前时,他注意到,在魔法白光的照耀下,魔偶那把肘间刃的表面正有规律的浮现各种复杂的魔法符文。看来,这是一柄注魔过的秘银刀片。估计其他的另外三把也同样如此吧。难怪恰克的武器难以将之切断。
“呼,还好切面很整齐。不然我恐怕就得带着她回我的工作室去慢慢修缮了……”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缓慢、轻柔的翻过手腕,像个胸有成竹的指挥家一样转动两指,以操纵那截浮空的断臂。在他细心努力下,手臂严丝缝合的插回了它本该呆的位置。紧接着亮起微弱的橘光。切口处的裂缝消失的无影无形。
四阶魔法·【复原术】。
老头擦了擦额角的汗,向着魔偶露出快慰的笑容。他试着扶魔偶起来,结果马上又注意到了她下巴的损伤。【复原术】不假思索的再次施展——老头终于抬起头来。
对于藏在黑暗里的恰克,他看得不是很清,视线更无法穿透恰克的铁面具来辨别身份,只得投鼠忌器的站在远处叫嚣:
“你还真是无礼啊。居然敢对我可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来!”
闻言,恰克微微皱眉,对等着老头的动作一并站起身,“她?你女儿?一个魔偶?”
无论如何,对面现在可是有两个人了。他利用斗篷重新掩盖了自己的全部肢体,武器依然防备就绪,以警惕对方下一步的任何举措。
老头捋了捋他的胡子。一边轻轻摸索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的魔偶,一边不失得意的正告道:
“爱丽莎是我最最引以为豪的女儿。过去是,现在也是。是我利用自己的学识把她创造并带到了这个世上,也因此理应承担养育她的职责……成为她的父亲。这难道很难理解吗?”
哈。恰克只觉得这老头子有些疯疯癫癫。“可魔偶终究只是魔偶,需要有人供能、操纵才能行动,没有自己的意识——”
他边说边把视线投向附近。观察起周遭,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真正考虑的却是接下来如果再打起来,是该暂退还是冒进的好。
“不,不对!你说的那是一般的魔偶!”老头一下子激动起来,手中捋平的胡子也一下炸毛,“爱丽莎有自己的意识,她和别人不一样!!!”
“………行吧。”
恰克停止了观察。目光直勾勾的刺向老人。
“我其实根本无所谓你和你的女儿是不是人。”毕竟严格来讲恰克自己都算不上是活人,“但她刚才无缘无故的攻击我了啊。你觉得这事又该怎么说呢。”
老头面上一怔,侧头看着被他亲切的叫**丽莎的四手魔偶。后者不为所动。
“爱丽莎……?”
魔偶轻轻摇首,顺滑的黑发搭在肩头。
“我只是……在忠诚的履行爸爸跟我约定好的【规则】而已。”
说着,她举起一只手,关节对向恰克。锋利的肘间刃再次弹出。
“在爸爸工作的时候,【时刻守在他的背后】……保证【安全】,警惕【亡灵】,也就是……【任何没有生命却依然能正常移动的存在】……一经出现,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它们【当场诛杀】。”
“什么?”老头子意识到他之前确实是这么设计的,“但是他明明——”
他话到一半就哽住了。在沉默中略显惊讶的自我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看向恰克,眼里充满了怀疑。
“你到底……?”
身为一个熟练的魔法师,老头子不是没有偷偷对着远处的恰克释放侦测魔法。他能感觉到恰克的与众不同。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生命能量,又有一股淡淡的死亡气息。两者微妙的形成了平衡,让恰克介于了生死之间——除了以前能在法师塔的最禁忌的一部分藏书里偶然听闻过相关的只言片语以外,老头子基本上还从未见识过能有这样的生物存在于世上。
况且,老头子也更愿意相信爱丽莎的话。论敏锐度,他女儿可比自己这把老骨头机灵多了。
老人神色愈发凝重。几乎已认定来者不善。就当他即将下定决心咏唱出一个攻击类的法术时,恰克安静的走出了黑暗。
并且摘下了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个脸色灰白,发色棕黑黯淡的年轻男子。纵然缺乏血色,但脸上也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
只是那双眼睛除外。灰蒙蒙的附着有阴霾,像是雷雨前布满天空的沉闷乌云。看的久了,竟会让人不寒而栗。
老人有些呆住了。直到对方轻轻念出了一个名字。
“……克里斯托弗。”
老头闻言脖颈一缩。他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
“我说,你的名字,应该是克里斯托弗,对吧。”
老头抿紧嘴唇,不说话。既不否认也承认。但是他旁边的魔偶爱丽莎却因恰克的靠近,立即进入了战斗姿态。
“小心,爸爸。这个人的实力非常强悍。请躲到我的身后。”她不带一丝感情的简短开口。与其实是请求,但不如说是命令。
只可惜老头并没有后退的打算。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知道你在这里做着某些关于黄昏陵墓的研究。我或许能帮助到你。”
“哦,是吗。”克里斯托弗冷笑,“可你看上去既不像是法师塔的法师,也不像是特罗拉城的骑士团成员呢。你拿什么帮我?”
“话可不能这么说。”
恰克竖起一根指头,直直的指向头顶。
“上面的人已经做好决定了。等天亮的时候,他们就会炸毁这里。彻底封死陵墓与地表的联系。”
“而这天亮以前的短短几小时,便是你最后的一点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