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前面好像有东西。”
恰克指向面前黑暗的阶梯，轻声说。克里斯托弗的目光沿着一路向下，企图凭借肉眼刺穿这无穷的混沌。
“……有吗，我怎么没注意到呢？”半晌，克里斯托弗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迟疑，小心翼翼的低声道。
见恰克和爱丽莎还是一副神色严肃的样子，他便也不再好继续多嘴。举起法杖，准备给自己上一个【感知术】，来感应黑暗中的未知。
不料恰克抬手阻止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别急。放低呼吸，仔细去听。”
克里斯托弗张张嘴，几番欲言又止，但还是强压下心中疑问的照做了。
他慢慢屏住呼吸，闭紧眼皮。
“咚……咚……咚……咚…………”
这是？！克里斯托弗喉咙一紧。
他听见了，他真的也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最底部，单调、重复的撞击着，发出悠长的回音。
“咚……咚……咚……咚…………”
那声音好像永不停止。不断的敲打，敲打，努力敲打，然后闷闷的盘旋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漫长台阶上，给人无形之中追加着压力。
是机关在运作的声音？是那些诡异的亡灵？还是某种更为单纯的地下深处的偶然自然现象？
虽然对这古墓内部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势要把那些掩埋了不知道多少千年的亘古亲自挖掘，但面对起未知的存在，克里斯托弗终究是惜命的。他吞咽着唾沫，刚想问身旁的那位陌生壮士有何看法，便见到恰克已经拿着火把，率先一人的往下去了。
拇指抵拢剑格向外一弹，米斯特林便无声无息的退出皮鞘。刀刃一转，握于手中，与手中的火炬贴在一起形成抵抗的支架，便成了一个简陋的临时护盾。
恰克本来是从不屑于主动格挡的。自身的敏捷让他足以用滑步来闪避任意形式的攻击。可若是看不清前路，无从判断敌人的攻向的话，那就又是另一番情况了。
用不了【食腐鸦之眼】可以说是成为灰眸以后的最大劣势之一。无法夜视，意味着无法看穿黑暗，让本应隐蔽于其中的盗贼，变得极为被动。
黑暗从盟友变为了敌人。为此恰克唯一能做的预先准备，仅仅也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的警惕而已。
一步步向下。撞击声越发清晰。恰克逐渐能从火把的照明度以外，发觉到某个蠕动在远处的身影。
“……咚！……咚！……咚！”
毋须言语，噪声绝对就是这东西发出的。恰克放缓步伐，眸子死死的瞪牢目标，慢慢的，让对面进入火把的光圈。而手中米斯特林，亦随时准备好在照面的瞬间切下对方的头颅。
光亮，一点一点的揭示了对方的外貌。
一个瘦削至极的………
………人？
“咚……咚……咚！！！”
他趴在粗糙的墙上。四肢紧贴垂直面，然后用他的头，一下一下的撞着的墙面。
他的头已经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见底下白骨了。墙上的血污更是早已干涸。即便如此，这人也绝不停下他撞墙的举动，口中念念有词，忘我的沉浸在这种古怪的自我折磨中。
恰克没有急着上前。保持战备姿态停在原地，慎重的与之隔着一定距离。而那个人，无论是对于光亮的出现，还是恰克的接近，好像都没有半点反应。
“咚！咚！咚！”——他一如既往的拼命撞着。
这场面诚然有些诡异。但恰克的内心却毫无波澜。多看几眼后。恰克完全可以肯定，这人绝对不是骷髅那样的亡灵。他依然有着活人的呼吸与心跳，只是外表已经瘦的跟骷髅没什么区别了。身上的衣服也变得褴褛不堪，像是曾被许多双手撕扯过。
他一边撞着，一边嗫嚅干瘪开裂的灰唇。他在说什么？恰克稍微觉得在意。遂又上前贴近几步，竖起耳朵聆听——
结果却猝不及防的听到了身后姗姗来迟的克里斯托弗的叫喊：
“艾，艾尔伯特？！是你吗！”
他似乎认识这位古怪的撞墙者。
匆忙的迈着小碎步，从阶梯上下来，同时满是焦虑的关切道：
“艾尔伯特！为什么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当时其他和你一起进来的同伴们呢——真是抱歉，我们本来想要马上进来援救你们的！可是那扇大门——”
“………”
不知是不是克里斯托弗的话语真的唤醒了艾尔伯特仅存少许的认知，他竟兀得停下了撞击。
缓慢的转过头去，僵硬的脖子咯咯作响。而当他那血肉模糊，眼眶凹陷的可憎面容暴露在人眼前时，恰克听见了老头子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才两天而已……你是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的？”
“克里……斯托……弗…………”
艾尔伯特说话像是在吞咽空气，极其努力又缓慢的说道。“对的，就是我！”见他有所反应，老头子重新振奋了起来，笃定的认为自己这位曾失联许久的同僚仍然有救，“你呆那儿别动！我马上给你施展【治愈术】！”
“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
但亚尔伯特就跟没听到一样，双目无神的继续重复着这个名字。
克里斯托弗意识到对方的情况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遂疾步上前，想要亲自检查同僚的情况。
不料对方的下一句话，竟让他止住了急切的脚步。
“克里斯托弗……别过来……”
他一边说道，一边抬起颤悠悠的胳膊，沾着脸上灰败的腐血，往墙上涂抹着什么。他重重的低下了脑袋。
恰克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视线顺着对方胳膊朝墙面看去。
“什么？”克里斯托弗不明其言，犹豫的抓紧手中的法杖。
“别过来，快跑……快跑……呵，呜……”艾尔伯特开始哀怨的啜泣，用力抓挠自己瘦骨嶙峋的大腿，像是沉浸在某种可怕的回忆里。
……然后毫无征兆的猛抬起头。
“都说了叫你快跑啊，混蛋！！！”
他的额头突然闪烁出紫色的光亮。咆哮着暴张开牙齿参差不齐的臭口，瘦削的双手也像弹簧一般刺出，扑向几米开外，站在恰克身后的克里斯托弗。
一切发生的很快。克里斯托弗只是短短瞥见对方额头上的发光光源，很像是某种刻录在骨肉上的符文——随后，那光就猛地炸开了。化作飘渺虚无的黑紫色火焰，流窜过对方的皮肤。他的眼睛开始燃烧，十指指尖也覆盖了这种火焰——
“等，等下！”
克里斯托弗仓皇后退，好在还是反应迅速，一个【护盾术】立即套在了身上。
不过，已经彻底发疯了的亚尔伯特倒并没有成功近他的身。一抹锋利的匕首，一束肘间弹出的利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分别贯穿了亚尔伯特的心脏与头颅。
狂人狰狞的表情顿时定格在脸上。
随后，那些深紫到发黑的魔火，便在下一秒吞噬了他已死的躯体。血肉在眨眼间被燃烧殆尽，徒留下颜色浓黑的骨头。
为了防止被波及，恰克在火焰弥漫的前一刻，就同爱丽莎一起收回了武器。他饶有兴趣的目睹眼前的残骸，总觉得跟地表上魔法师营帐里的骨头有点相似呢。
“走吧。”他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这无用的观察与猜测上。拿稳火把，继续向着墓穴更深处走去。克里斯托弗神色复杂的在亚尔伯特的尸骨前静静多哀悼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唉。”他摇摇头，满是感叹，“其实我和他也只算得上点头之交。但眼看他遭遇这种折磨，我还是觉得不太好受。”
“至少他已经解脱了。”爱丽莎罕见的开了口，“无论如何，他身上的这些古怪一定代表着前方藏有凶险。接下来还请小心，爸爸。”顿了一顿，她看向恰克道，“……你也一样。”
恰克不置可否。在离开前，他悄悄的最后望了眼石壁上，亚尔伯特留下的图案。
老头子眼神不济，可能没察觉出来——但那图案其实和亚尔伯特脑门上突然亮起的东西，至少外形上是完全一致的。而这图案，恰克可以说是非常的熟悉。
一个位于三角形中的深邃眼睛。
……
一路无话，队伍继续前进。
就这么又走了十多分钟，这条狭长的黑暗台阶路，总算抵达了它的尽头。
死路。
道路毫无由头被黑灰的古墓石砖封死了。没有其他任何的出口。但在这堵厚实的墙壁面前，矗立有一个孤独的石台。
约莫比半人更高一点。走过去时，能看到石台上还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宽矮盆。尽管盆内底部囤积着不少灰尘，但眼睛锐利的恰克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端倪。他伸出轻轻一拂，一些褪色的字迹从中浮现。
恰克无法辨认其内容。因为这些文字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大陆通用语。
“是几个千年以前的古代文。”克里斯托弗的脑袋从恰克肩膀旁边探出了头，“抱歉，请让一让？我或许可以破译这些内容。”
恰克礼貌的退到一旁。
“嗯……让我看看，文段痕迹模糊不堪，内容也还很晦涩。不过这难不倒我。唔……我觉得它好像……应该是一段诗歌的节选！”
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喉咙，克里斯托弗以一种歌剧唱诗般的口吻，深情咏唱起来：
“……呜呼伟哉！巨龙降世！其翼如蓬勃蔽日之云，其啸如万兽浩浩之齐吟！蒙承母神之精血！躯体傲然驰骋于天际之端，神魂傲游万世亦不枯竭！”
“游鳞光洁烁烁，吐息灼烫万物。其目彭彭直逼千里以外，众人畏之惧之唯有俯首称臣。”
“试问汝等——为何物促成巨龙之活力，保其庄严伟岸之容颜？”
像个吟游诗人一样完成他的简短但不失激昂的表演后，克里斯托弗颇有风度的向两个唯一的浅鞠一躬。之后，他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和旁听的恰克解释起来：
“看，又是一首证明古代龙图腾崇拜的赞美诗。有意思的是，它在里面提到了‘母神’。嗯……我知道你不是对历史感兴趣的人，所以我就简单讲讲好了。目前，学术界主流的对于古代巨龙诞生的看法，有两个门派。第一种说法，是认为巨龙是远古时期便在沃根大陆上土生土长的优势种，是纯天然的自然造物。而第二种说法，则是认为巨龙是一种诞生于旧时代神明血液中的神造之物……因此才会如此强大而又完美。”
“我不打算和你在这里进行对此的学术辩论。因为很显然的，这些文字的描述更倾向于后一种。”克里斯托弗摩挲下巴，埋头思考，“而我还从来没有在开采出来的文物里见识过带有如此直接的倾向的实物呢。”
恰克点点头。“了解。但你说的这些，又跟我们现在面前的死路有什么关联呢。一座巨大的古墓，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刻有文字的古董旧玩放在里面吧？”
克里斯托弗挑挑眉，响指一打，一团适中的旋风顺应他意志被召唤，将宽矮盆里的灰尘席卷的干干净净。
“不不，当然不会。还记得刚刚那首诗的结尾吗？实际上，我认为这是一个谜题。我们只需要把相应的答案放进这个盆里，应该就能启动某些机关。”
“机关？”
“嗯。届时可能会有装满财宝的箱子机关出现，也可能会是把我们所有人轻松消灭的可怖陷阱。”克里斯托弗顽皮的眨眨眼睛，“好吧，我跟你们开玩笑呢。其实更可能是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隐藏门之类的。大概吧。”
克里斯托弗的说法可不让人觉得安心。恰克静静的盯着老头子不说话。直到对方开始不自在了，才慢慢点头：
“……姑且先信你一回。那么这个谜题该怎么解决？”
“简单。谜底就在谜面上。‘蒙承母神之精血’的诗句已经回答了一切。能让巨龙，甚至可以说全大陆所有的生灵保有其风光面貌的东西，自然……便是鲜血咯。”
说完，老头子自信满满的掏出一把小刀，不等恰克有什么回应，便干脆利落的割破了他的拇指，鲜血滴落在宽碗里。
旁边观看的爱丽莎眼皮不自然的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这种自残行为和她内里万事以保护克里斯托弗为主的思考模式产生了冲突吧。
血液在碗中汇聚，渐渐被某种力量所接管。它们开始蠕动，沿着那些文字蜿蜒盘旋，直到渐渐融入到里面。很快那些吸饱了血的文字，便开始放光。
嗡嗡的振动产生着。然后……振动消失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切都静悄悄的等待着。
不对。这好像并不是古墓想要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