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是杨云之最不喜欢的天气。他讨厌潮湿的地面，讨厌骑车碾过水坑满裤腿的泥。雨夜，应急灯又没电了，发电机时而好使时而宕机，深夜捧书的日子他有一阵子没有奢望过。屋里屋外没有半点光明。月光清明时，夜视不佳也可以依稀辨路。雨夜一切晦暗即使是向着窗户，也是黑暗的怀抱，局促狭隘，黑暗里窒息。春天到了，事情并没有变好。白天，楼顶的排水还没做好，等雨停了，天台一定是积水漫过半边天，又是值得忙活。生活生存经验不足，这一切开始于美好的期待，心火熊熊，现实却是铺天盖地砸到脸上。杨云之心里的淡漠悄然隐去。张日成开始质疑，王昊霖大多时候怀揣着笑容看着这一切，兰新，只是偶尔出来吃点果腹的东西。赵泽还是会带来些对他们生活有帮助的东西，所有人不至于总是愁云满面。
“我现在在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啊……”杨云之自语道。反复扪心，他有朋友陪着——到底是朋友，还是工具？以及兰新，兰新到底是他的所求，还是什么？他不知道。眼里慢慢映出了王昊霖的讥笑。杨云之忽而闪过一个念头：我应该继续做个头头才对。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他自知自己对做老大头头这种事已经厌倦麻木，他自问他是对兰新有感觉的，只是没有理由——爱需要理由吗？爱不需要理由，也许有直觉，有颗正常的心，是个正常的人，就有爱。爱不需要理由，只管爱就对了。
也许我需要聊聊吗？需要找一个生活经历比我丰富的人来和我聊聊天。杨云之首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亲，但很快，他就自己轻轻笑了，可能表情都不是笑。现在赶路去杨家村是吗。可能每一个生活碰壁的年轻人都应该回家。太怯懦，太无担当了。自己碰的壁自己撞碎吧。不知不觉，杨云之喃喃自语，像是梦呓，自己也浑然不觉。天空闪动，忽然炸下一道惊雷，他醒了。闪电接连，天空嚎叫不止。杨云之朝向屋内，门口站了个人。又一道闪电，他看清了，是张日成。
“兰新走了。”
杨云之跳起来，神思从心灵深处走到现实中，满满当当的错愕。“走了？”
“走了。她的房门开着，里面没有人，鞋子也穿走了。”
杨云之愣怔了。天空一下又一下亮着，张日成看着那个坐在床上的影子，那个站起来的影子，那个向前失去重心的影子，那个扑面的影子，扶住他的肩膀，他被推到一旁，影子消失了。细细簌簌的声响。
“你知道她……”
“她前几天找我问过白诺扬的事情。不过，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去塘城大学。”
有些路已经淹起来了。兰新一脚深一脚浅，黑暗之中踉跄着，衣服已经浸湿。城里两个明亮的建筑，一个是塘城大学，另一个是摩天大楼。兰新转过街角，路已经看清，塘城大学已经很近了。春风也是吹人冷的，何况兰新
只是穿了点薄衫，披了个斗篷，雨淋淋的，牙齿上下摩梭，咯挞作响。到塘城大学，一切会安然无恙吗？会变好吗？至少有灯光的地方是有生灵喘息的，可以自怨自艾，可以深夜独享心事，而非咬着被子，忍着，忍着，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暖和些了，顺便用口腔不接受的食物搪塞自己的胃。
“学校里已经通上电了。有时候出去，还会偶尔遇上些人，问我学校怎么走呢。”白诺扬创造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可怕与不堪吗？也许不是。兰新循着光向前走着，路上的细节愈加清晰。
雨水并不能阻挡周围的腥味。兰新心里兴奋着，紧张着，同时也是麻木的。她眼里只有那光.不知道光里有什么，或是，她已经看见了，那是可以安然享用的三餐，正常的食物，温暖的床铺，动动手就可以点亮的房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安心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兰心这么想。
杨云之再一次绷紧背后的肌肉，狠狠震了一下身体，身子暖和一点了，口里冒着白气，继续向塘城大学走去。兰新，也许我真的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但我一定一定会做的越来越好。杨云之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像是在向上天祈祷，但心里是燃着火焰，却更像在诅咒自己。天光点亮前路，道路清明，空气却不再纯净，四周是过分油腻的味道，带着一丝丝血腥气。杨云之感受到了，他不在乎，他只想追上去，追上兰新，然后，然后就……他也不知道。他猛地停下脚步，血腥气让他不适，心神紧绷。身旁的巷子里漆黑，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双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想把杨云之拽进去，万劫不复。一条粗壮异常的肉手从里面窜出，手掌心里有一只眼睛，携风带血。杨云之重心不稳跌倒在地。天上闪了又轰鸣，巷子里，一个异常高大的人正在把他那只肉手收回体内。黑色的斗篷掩抑了那人的脸庞。杨云之认识这个斗篷，认识斗篷下吊着的双脚，他心里揪着，愤怒腾生，抽出光剑，冲了上去。那人把兰新放到一边，丢出一条肉手，肉手在空气中扭曲变换，变成一张网横在杨云之面前，任凭杨云之怎么劈砍，除了烤肉的焦糊味，未动分毫。光剑的光投射在那人脸上，似曾相识，但可惜，杨云之记不得了。风又灌在大街小巷里，这个巷子中的风显得更是凄厉，杨云之觉得自己肌肤上如千万细针凋剐般。“放开她！”
那人听了，转头看了一眼兰新。反正也不缺猎物，恩人的恩情还是要还的。他说的话，杨云之已经听不到，也许雷声阵阵，也许风声呼啸，他只记得那个高的异常的人走了，收走了肉手，放下了兰新。他赶忙跑过去扶住兰新的肩膀，又是闪电，兰新脸色惨白，眼里无光，任凭杨云之如何呼喊。兰新用她无神的眼睛看着杨云之，杨云之心稀碎。她心中忽然掩映出了些什么，过往与未来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爱可以让一个人更加勇敢，不是吗？
“我爱你。”杨云之听到这三个字。不等她和他反应，兰新捧住他的脸，吻住他的唇，猛烈渴望，似乎要把杨云之抽干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