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死了不少人。不过多半是无关紧要的废人——没有本事的,没有上缴可以入白诺扬眼的东西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惨不忍睹的。白诺扬自觉得学校里的工作和生活已经步入正轨,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学校的屯粮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农学院已经开始第一波春种;穿过学校里的小河边挤满了水车,空旷的地方塞满了做工简陋的风车,甚至是太阳能板;等等等等,诸如此类。有人掌握治愈伤病的技能或道具。在这个学校里的人,自知是活在白诺扬精英意识的压迫统治之下,但至少白诺扬的统治思想不算无理取闹,残酷暴虐,虽然有埋怨的声音,却是日渐下落,归于沉默。
来寻求庇护的人很多都不符合白诺扬的要求。他还有耐心时,还会和那些人斡旋,心平气和,手掌翻飞进行解释,最后他烦了——那些拖家带口的“废物”,说的激动了,最后跪下来,额头磕得血溅。最后白诺扬简单化自己的流程——没有资格,管你是父亲母亲,儿子女儿,这个铁门就是你呼不应的高墙。
在那个微阴的清晨,他看见天上飞过去的白色翅膀,知道那个人与自己打过照面。等那个人飞远了,飞到摩天大楼了,他才幡然震醒,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是当初闯进自己办公室抢东西的人。白诺扬还记得自己那时候被赵泽气的好几日睡不着觉,脑子都涨。现在想想,仍然免不了咬牙切齿。摩天大楼是如今仍在亮灯的建筑,白诺扬看在眼里,不由把这座建筑的主人当作竞争对手。统领小团体的愿望变得更加庞大,变成如今的,统领整个学校,甚至这个城市,让这个城市的人一直活到最后,等到一切结束,仍还记得自己,心怀感激,为自己所用。学校里一切的统筹,不仅是为了巩固他的统治,还为了前进。白诺扬在双重念头的驱使下萌生了去摩天大楼的想法,去楼里“拉屎”,就像赵泽当初做的那样。
李仲天对他的这个疯狂的念头充满了忧虑。在他看来,这个举动疯狂无意义,甚至有点找死的意味。他苦口婆心劝了白诺扬一个下午,权衡利弊,缜密分析。作为一个“参谋”他已经做了他所有的该做的事情,白诺扬报复的愤怒在心底演化成了疯狂。黄昏开始下雨,两人离开天台,一转头,白诺扬就蹬蹬蹬往楼下跑去。李仲天无奈,使用戒指控制住白诺扬,蓝光把白诺扬拉到李仲天面前,李仲天叹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还真是拦不住。”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见白诺扬眼睛里的火焰还没有熄灭,他又叹气,松掉戒指。“你是非去不可了。非要去,我跟你走。给你保底,省的你死在那没人知道,我还要跟你擦屁股。”
李仲天一边埋怨这糟糕的天气,一边三步两步混着追赶在前面大步迈开的白诺扬。他用指环在自己头顶撑起一片区域,盛起一汪雨水用以避雨,脚底下一深一浅,走的歪斜,头顶上的水还一会儿一会儿地淋到身上,落魄至极。前面的白诺扬可是精神抖擞,没有被雨水浇灭兴致。黑暗的道路又明亮,摩天大楼就像一个光亮的柱子,伸到天上,神圣难撼。
“那我来总结一下,只要这个楼还在,我们就可以联系到我们在其他地区的同事;生活在这个楼里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员工的家属也会得到相应的保护,以及生活物资的供应;道具技能的收集工程是不可以停下的,要继续派人出去跑;还有最后一点,我会留下外勤部的同事进行详细交代,其他人散会。”这是赵泽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场面,他撑着自己的嗓子,平稳说完最后一句话,偌大会议桌边的人稀稀拉拉起来,收拾东西,走人,留下他以前还算熟悉的同事,他总算松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散漫。“谢天谢地,结束了。”
如果放在之前的时光里,他的同事会和他插科打诨,嘻嘻闹闹,氛围轻松,他也会得到休息,快乐起来。其他几人听见他的话,仍是正襟危坐,连个搔头的动作都没有。主位上坐着的是最晚入职的小同事,是迪达尔最信任的人,是今天替迪达尔掌舵的人。如此的悬殊已经不是几人可以同桌说笑的了。赵泽没有得到回应,猜到几分,有些遗憾,还是顶着讲完剩下的事情。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几份名单传下去,“这些是‘游戏’开始前公司强劲的竞争对手,这边巴彻勒先生的意思是,要把他们公司遗址里能拿得到的情报都搞到手。我们的目标要往远了看,为一切结束做好准备。工作内容我看了看,你们合理分配是可以在九个月内收集到所有情报的。”迪达尔目光很长远,也不知道杨国栋是否有他一样的见识和打算。赵泽如此想着。做头子还是如此不好做,他更想念杨云之的小院了,如此闲适,与世无争。也许一切结束之后,我就该跑得远远的,跑到南方去买个房子,配个小院,够活到死,清清闲闲,塘城的这摊浑水……算了,走着瞧吧,也许过上一阵子,我就什么都记不得,在正常的世界里坐班呢?“赵泽”听到他的心声,又发出那恶心人的笑声:“你想什么呢?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只要我在,你就不可能死的,顶多被我夺舍。”
赵泽懒得理它,它的话又可以信几分呢?可能单纯只是嘴硬罢了。他隐隐约约听到雷声,大楼的隔音很好,这么安静,他也困了。眼睛半眯,神智飞到九霄。“赵泽”顶替上来。“赵泽”知道自己如果在赵泽睡觉时用他的身体干活,赵泽第二天必定萎靡不振。它没办法,因为它加强过的感官听到了一楼的打斗声,听见了白诺扬的声音,甚是喧嚣。“赵泽”胯部带腰,腰带背,背带脖颈,头甩正,好了,它要找白诺扬去了。赵泽睡得昏沉,“赵泽”放心大胆让自己的每一部分渗透充盈进赵泽的每一寸骨肉中,浑身有劲,甚至比这具身体的主人更加灵活。它化出那锋利的指甲,咬着下嘴唇,低低地笑着,转身打开窗户跳下楼去。雨中展开的翅膀不是白羽的翼,是猩红的肉翅,裹挟着泥水气味与腥风,朝着地面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