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在意识深处的赵泽终于享用了一场无梦的睡眠,只可惜这并没有让他的疲惫消退。等他睁开眼睛,浑身阵痛,人则是在不认识的办公室里。身边挤满的人身上的制服让他知道自己还在公司里,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他身边的人见他醒来,脸上的焦虑消退了几分,一个怯懦的同事上前伸出手像是感知什么一样,转头和其他人说:“他没事了。”其他人面部又凝结起那敬畏的生分,给赵泽留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板来。
“我不是……在会议室睡着了吗?”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开口回答:“昨天晚上有人闯进大楼了,底下的人拦不住他们。最后是您亲自动的手。”昨晚的大厅里,“赵泽”散发出的可怖威压,对白诺扬残暴的动作,都被收入进四周暗处的眼睛里,紧张,害怕,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断定这不是他们认识的赵泽。他们看着白诺扬忽然挣起的手;心事重重离开的李仲天;越野车冲进来把他们的赵总撞开,奄奄一息的白诺扬被李仲天费力地扛到车上,再七扭八歪狼狈不堪地离开;嵌进墙里的赵总气势萎缩,空气里腥臭味消失,只留下鲜血的气味;威压消散,赵泽的身躯似乎缩小了一点,他安稳地睡在墙里,一呼一吸,鼻子里喷出阵阵血雾。众人这才小心走出,七手八脚把赵泽从墙里撬出来。衣衫破裂,赵泽皮下充斥着血液,稍微一碰,血珠轻巧地渗出皮肤。还好公司里有人手里有可以治疗的技能,赵泽才基本康复。赵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抹了抹脸,一手灰尘。“赵泽”没有发声,只是静静在赵泽脑海里磨着牙齿。赵泽说不明白,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和周围的人搪塞了一阵,用自己的办法尝试安抚了他们,让他们去处理昨夜剩下的烂摊子。人终于走了,赵泽起身,身上还是阵痛不断,他扶着墙走得很慢,得上楼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太困,太疲惫。发生的事只有在梦里问它了,赵泽如此想着,也不知道他睡着之后会不会有梦,会不会记得去问询得知自己所求的答案。
也许在一开始迪达尔委派自己去管理公司事物的时候,赵泽的疲惫就开始生长。每日都要人来汇报事情,让他分析,处理,委派,权衡。他面对的已经不是单纯的让他头疼劳累的事情了,他背负着整个大楼里的人的生死,迪达尔托付给他的未来。身体之内还有他不了解的东西——“赵泽”讲的话在赵泽眼里如同谜语,它瓜分他的神智,享受着他身体里的能量。内忧外患。热水划过他还淤青的背部,灼烧感强烈,他强撑着眼皮,勉强擦干自己的身体,赤裸着走到休息室,坐在床上,只是眨了下眼,什么都消失了。瘫倒在床铺里。
“他伤的很重……”
“我看得出来。”李仲天看着手里拿着形状怪异的道具的人说。傻子都看得出来白诺扬伤的很重,这个脸已经没有脸的样子了,鼻子被含在嘴里,眼睛不是眼睛,后脑勺头发拌着淤血,头皮和碎骨。李仲天还记得小时候,他和小学同学打闹,其中一个磕到了后脑勺,当时就哇哇大吐,脸色惨白的紧,晚上就听说那个孩子已经没了。李仲天是真的害怕白诺扬会死,不过这个担心很多余。温润的白色的光笼罩在白诺扬身上时,一切都在奇迹般地复原。鼻子缩回到它原来该在的地方,脸上的碎肉血液逆向流淌回去。这个糜烂肉团又重新变回成了脸。数分钟过去,这个昏死的人安详地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躺在那里,甚至还发出了咂嘴的声音。白色的光芒消失,李仲天赶忙上前把白诺扬的身子扳过来,还好,这个后脑勺已经是原来的样子。和负责治疗的人说了会儿话,送走了人,他坐回到沙发上,看着这个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仍在昏迷的人,联想到他今日无逻辑全凭意气用事的行径恨不得把白诺扬揍醒——只是一个被抢走的手臂,值得他大动干戈吗?李仲天不知道这其中的梁子是什么,只好等他醒了再问。
“今天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这不挺好嘛,你姨可以歇一个月了。”夜里,杨任之和杨国栋在茶桌前坐着,刘芸——杨云之的母亲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琢磨一本旧书。杨任之没有反驳,抿着茶水,听屋檐上水滴落。杨国栋则是盯着窗外出神,水煮开了,杨国栋没有动,水壶盖子被顶开翻到桌上,杨任之手忙脚乱去取,开水溅到他手上,一甩手,一桌子杯子茶壶咕噜咕噜逃窜起来,左左右右,乒乒乓乓,开水壶翻了,水洒在杨国栋腿上,杨国栋才如惊醒一般,拍了拍裤子上的水渍,看杨任之左右手互博。
“慢慢收拾吧,不急。”杨国栋又一次看窗外,一道闪电,天公又吼起来,他回到自己的心思里,“今天早点睡吧。”杨任之抬起头,却没有与往日里那严厉的目光交汇,暗自松了口气。杨任之道了晚安退下去,杨国栋眼神才射向室内,最终汇集到妻子手里的书上。那是杨云之最喜欢的书,以前云之在家的时候,他总是翻这本,书页都卷边了,书脊上的书名已经难以辨别,封面脆的几乎可以一揉就碎——要不是这样,杨云之恨不得把这本书也带到学校去。
杨国栋叹了口气。“云之在家里只剩下这本书了吧。”
刘芸只是淡淡翻了一页:“对啊……这本书还是很有意思的,难怪他会看那么多遍。”她抬起头问道:“你要看吗?”
杨国栋走向沙发,刘芸把书放下来,书上有杨云之留下的一行笔记,他仔细辨别着这行倒过来的字。“我的爱不是本能。对吗?或者我也不知道。”他念出来,咂摸着,不觉这脑海里的回音像极了儿子的声音。
“想他了?”
“…………我怕他过的苦。他还太年轻,性子又直,我怕他在外面吃苦头”
刘芸合上书,拍了拍杨国栋腿上的水渍:“会过去的,不用担心。相信他。等这一切过去,他要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要么就什么都忘了。”
刹那间,杨国栋是那么期望这场雨可以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