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任之开始后悔自己起的晚了。胃烧的发痛,下过雨之后空气又难免有些冷。怕耽误事情,他没有急促让人们停下来休整。浑浑噩噩进到城里,他终于忍不住,停车进行休整。摩托车的储物箱里有一些可以勉强糊口的干粮,口感干涩,味道一言难尽。平日里和叔和姨的饮食基本与往日好时光的食物无异。
纵使杨国栋教了他很多,尽力给他展示管理家族所需要的庞大心力,缜密思维,杨任之谨慎地聆听学习,面对的却是什么呢?没有面对什么。他似乎只是站在杨国栋背后跟着亲历了这一切,心神被温柔包裹。总算吞下了最后一口食物,太阳也出来了,总算暖和些。就算说是“边看,边学,以后自然知道这一切该怎么运作”,也难免是诚惶诚恐。可能更需要的是多多经历,等责任,事物,降落到身上的时候,就不会忐忑畏惧,可以坦然些了。
休整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太阳已经悬在正中天。杨任之长舒一口气,饱腹感很强,嘴里没有水分,他感觉嘴里充斥着粘稠的口水,一条条粘稠的口水丝在嘴里织出一张密匝的网。别人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他没有开口,抬起头打算做出继续前进的手势,却看见那湛蓝天空下一股棉絮般上升的烟气。
“我们接下来去那里。”口腔里的丝线断开,杨任之指向那簇烟的方向。几人同时看那清冷的天空中怡然扭动的丝线。那里肯定是有人。一路过来,他们没有见过任何有智能的生灵。杨任之只是偶尔感受到从角落里悄然生发出来的视线。那里肯定是他们要寻找调查的地方。
塘城大学,杨任之记的没错的话,杨云之是在塘城大学读书的,现在肯定是不在了。杨任之从姨和叔的对话的只言片语中揣度推断,杨云之现在在城里,只是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在哪里。凭借杨云之的名字可以进来吗?杨任之向大门走去,被一声简短有力的喊声叫住。
“你们是干什么来的。”
“我们想问问……杨云之在这里吗?”
守在门口的人搔了搔脑袋。杨云之,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听谁讲过。杨任之望学校周遭的高墙,没个十米,墙上就有一个岗哨。溜进去难,事情急,他只有装出一副急切关心的模样:“我是他的表亲,他父亲最近想他想的紧。”他顺手指了指身后的这堆人,“这些都是他的亲戚家人,我们想来看看他。”
守门的人咋摸了一下这个关系,看了看对面几人的脸庞——除了杨任之,其他人都戴着头盔。杨云之因为没吃早饭,衣服穿的少等等的缘故,脸色有些差劲。守门的基本断定这些人基本就是来投靠的,索性打开门:“你们进来吧,快点,别呆太久,别做傻事,不然你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白烟瞬间就离他们很近了,吃饭的时间还没过多少,很多人在食堂里吃着东西,一面聊着天。杨任之觉得这里生活的变化也没有多显著,普通的,平常的人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愿望,只是单纯对生活有所依恋,不敢直面死亡,又不知何去何从,便留了下来。他还记得初中时见过杨云之,那眼睛里的东西笑盈盈的,又是深不见底,是同龄人所难以展现的。
也不知道杨云之现在的眼睛里是什么。
“打扰一下,我们想找一个人……”杨任之喊住一个吃完饭的人,热切地询问道。那个吃完饭的人,看年纪就不是大学生,也不属于教职工,那种气息散发出来,给人以老迈和沧桑。那人只是仓惶看了一眼杨任之
,然后加快步伐离开了。杨任之带着点莫名,向前走着,又一次对下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人进行了询问,这次是得到了回复——没有实际意义的回复,那个男大学生眼睛里充斥着清澈的愚蠢,简直是一问三不知,不过没有前一位的惶恐。“我不知道啊……不过这个名字好耳熟。”
男生准备离开,被杨云之一把扳住。“我在哪里可以找到管事的人?”
男生还是报以清澈的愚蠢,摇了摇头,但说出一句话:“你们要不去行政楼问问看?”
看来行政楼是管事的人在的地方了。杨任之在前面领着头,身后的手下人一言不发尾随,一面受着目光探寻周围的事物。花开着,又匆匆落着,没有人看花,只是自顾自地,踏过去。脚底或许会留下些香气吗?证明有人走过春天。
路过食堂,跨过生活区,到教学区,人瞬间就少了很多。花也少了,只留下孤独的枝桠上的青色。杨任之嗅着周遭的一切,都是新的,湿润的,走着走着,行政楼就到了,楼下有个人站着,像是等着人来。见到杨任之,就径直走上去,手下人有点警觉,那人却抬平双手走来,表示自己没有什么恶意。杨任之只好上前,伸出手,对方也伸出手,进行一次礼仪。
“我是这个区域的负责人之一,李仲天。”李仲天自我介绍道。李仲天在这几个人进到校园的那一刻起,就从树木的低语中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和话语。留白诺扬一个人在楼上自己絮叨吧,他也懒得管他了,于是李仲天早早下楼来,站着,等待。
“杨任之。”
李仲天对这个名字先愣怔了一秒,然后很快反应:“你们是来找杨云之的吗?”
“是的。”这话说的没有一点迟疑。连杨任之都快相信这个谎言了。
“杨云之在七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你们可能扑了个空,不好意思。”
“那……他大概去了哪里?”
“我在四个月前就见过他,在大街上。现在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杨任之点点头,心里不知道,在面前这位大学生面前是该表现得痛心疾首一些还是该表现出什么更具体更微妙的情感,最后表露出来的只是淡漠。“挺遗憾的。”两只手就这样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