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塘城人吗？”
杨任之没有多想，点了点头。李仲天虽是看着杨任之的眼睛，余光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并不落魄，面容也算不上太憔悴。就是杨任之的脸色差劲的要命。“你们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我看你这个脸色，像是饿了好几天似的。”
听李仲天这么说，杨任之还真觉得自己饿了。毕竟那些干粮没什么好滋味，从食堂路过的时候，饭菜的香味又狠狠刺激了他的胃。他又感到自己的小腹烧起来了，于是点了点头。李仲天摆出“请”的手势，杨任之没有迟疑犹豫就向楼里走去。剩下和他同一队的人默默跟着。
“我还以为塘城只有我们这里还有活人了。”
“有点夸张吧……活人，这个城里角落里大大小小都是活人，只是不比你这里有组织有纪律。”
“那些不成气候的。”李仲天一面向上走，一面笑道，“他们可能连饭都没得吃，冬天，没水没电，有什么人可以活下来吗？”
杨任之只是不语。他还记得冬天时，他跟着老叔一起在村口踱步，眼睛里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光，色彩形态各异，汇聚时宛若极光弥散在天空，编织出一张光怪陆离的网，游动扭曲，时明时暗。这是这个城市自然下不会产生的景观，简单的推断便可以知道这些都是那些单打独斗的独行者创造出来的盛景。杨任之见过一些这样的独行者，都是在村边，有一次，他一个人这样在村口散步时，看见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朝着城区方向前进，那个人一面前进，一面喘着粗气，那面容磨损的让杨任之觉得那是一个饱经雨水冲刷的墙体，墙皮脱落，雨渍斑驳。唯一可以辨识的五官只有那一双眼睛，里面是多么坚硬，又是多么迷茫啊。他们忽然就这样对视了，一个瞬间摆出架势，做好了像一颗炮弹一样随时出膛的准备，另一个则是一动不动，有点同情，有点惋惜，还有些不知所措。杨任之看他的嘴唇有些脱皮，举起手里的水壶想要递了过去。那人看了一眼，身体瞬间放松下来。还在对视，姿势没有变过。那人摇了摇头。然后又是静止。杨任之举着水壶向前走了几步，没有说话。那人叹了口气，向前走去，伸出了一只只有三根手指的手。两人相隔只有一米时，那人贴着裤包的手不太连贯地动起来，在杨任之眼里，世界仿佛就是一部幻灯片，那人用他不完整的手推向了杨任之，他倾斜，他倒地，那人俯视着他，那人掏出了一把小刀。那天的地面真的很冷，很硬，杨任之感觉自己的眼睛里仿佛都喷出了蒸汽。手里的水壶忽然融化，变成一把长刀。他挥刀打向那个人，小刀掉了，那个人的一个指节掉进了他的嘴里，世界在刹那间突然又连贯了起来，那人在地上无地翻滚，嘶吼。轮到杨任之叹了口气，长刀变成了一个不太反光的金属块。他慢慢走上前去，跪下来，捧着那个人的头，抚摸那人的眼眉，一面喃喃自语。杨任之轻轻哼唱起很久以前的摇篮曲，任凭血腥味充盈他的口腔。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最后停止。杨任之的动作没有变化，手还是抚摸着他的眼眉，视野里出现的提示框他视而不见。晚上回到房子里时，杨国栋本来在那里悠然喝着茶水，忽然睁大眼睛，看向杨任之：“刚刚我好像眼花了。”
“啊？”
“我看你走过来，就像是在放画片一样，一张一张的。”
等杨任之清醒过来，眼前已经是一桌子饭菜。有点简单，但闻着味道，还是勾动了他的馋虫。李仲天则是在一边微笑着：“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你们为什么要找杨云之呢？”
“他是我亲戚。我受他的家人所托，来找他。”
“这样啊。”
“在这个城里，像你们这样的有人类群居的地方，是真的不多。”
“这个很难说啊。你如果沿着这条街接着走，看到那个摩天大楼，你会发现那个楼里还有很多活人，活的规规矩矩，就像是要在那加一辈子班的感觉。”
“你们是自发聚集在学校里的吗？”
“学生会在第二次修改游戏规则的时候就拿下这里了。很多人走了，我们管不着；很多人找不到地方可以去，于是就留下来。留下来干吃米饭可不行，塘城大学不养闲人。该上交道具的上交道具，有技术的负责让基础设施继续运转。期间有不少人来投靠我们。老规矩，有能力的，我们留下；闲人废人，滚蛋。”
“你们一开始就凭着手里有的道具，技能，奠定的基础吗？”
李仲天笑了：“不不不。一开始我们是抢道具和技能的，那时候就抢到不少了。”
杨任之听李仲天的声音里有了点自得的味道。
“道具是可以抢的，但是你想啊，游戏刚开始那一会儿，有谁愿意让你随便就抢走道具呢？很多时候啊，那些人，我们都干掉了。”
“也有人提出来过可以偷道具。那个人偷了谁的道具你知道吗？太可笑了，他偷了杨云之的道具，在手里还没有捂热乎，就被杨云之给弄回去了。很可笑，很丢人。”
“但有一个很特殊的，技能。技能总不可能被偷走或抢走吧？技能只有继承关系。杀着和被杀者之间的继承关系。为了这些力量，我们杀掉的人越来越多，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道具——虽然很多是垃圾，但有用的是真的有用。可以说我们之前一直在做无用功，直到游戏调整那天，我们获得了点数。那真是个好东西，世界再一次改变。”
杨任之忽然听到一阵比较密匝的脚步声。再看向李仲天时，他的眼神已经不再遮掩。对于李仲天来说，本质上，现在就是要多多杀人，保证自己最后可以留在胜利者的位置。能活到现在的人本事和意识至少有一个是不差的，他希望杨任之不差的是道具和技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