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宁疏一直躲在列奥维德家的城堡里不敢出门，没事就趴在窗户上瞭望达拉布家的房子。
不仅如此，他还劝男爵一家也不要出门，外面有点危险。
不过还好，妮基那边再没什么动静，似乎她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小镇也回到了难得的平静。
蕾莎的伤早就完全恢复了，而罗萨在结束了今天的治疗后，终于也不再有大碍，出现在了消失已久的餐桌上。
可他看上去却兴致缺缺，精神不是很高。
安德莉亚夫人向来很关心他，开口问道：“怎么了罗萨，身体还没好么？”
“没有，夫人，我感觉很好。”罗萨抬头说道。
但他的目光却出卖了自己，眼中淡然到近乎冷漠，没有一丝光亮。
“如果我没记错，月底的弥撒过后，见习圣女的人选就定了吧。”他语气僵硬地问道。
众人点点头。
“有神父在，那妮基一定翻不出什么浪花了……到时候，神父就会和小姐启程前往圣座了吧。”他看看宁疏和叶琳法。
“是啊，”安德莉亚恍然意识到什么，“该为琳儿准备路上用的东西了，哎呀呀……准备些什么好呢。”
“你着什么急啊，登记人选的使者还没来呢。”瑟提曼男爵说道。
“那……到时候蕾莎也会一起去吗？”罗萨突然望向蕾莎。
蕾莎看看叶琳法，又看看宁疏，轻轻点了点头。
“我应该会去，小姐需要人照顾……”
罗萨似乎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默默垂下了头，继续吃盘里的食物。
“罗萨也可以一起去嘛，”达拉布男爵说，“你和神父两个男的路上作伴，不也挺好的嘛。”
“不，”罗萨摇了摇头，“我也会走的，只是不和小姐一路。算是先给老爷和夫人说一声，谢谢你们这些年的收留。”
罗萨表示自己吃饱了，将盘子一推，在桌上众人的惊诧的目光中起身离开了餐桌。
饭后，宁疏走出城堡，看到罗萨正在庭院中静静立着，怀中抱着那把长剑，默默看着那被他砍的遍体鳞伤的木桩。
宁疏走到他身后，他没有回头。
“不是还要跟我决斗吗？”宁疏问。
他轻笑了两声，随后说道：“我认输。”
“就认输了？”
“那不然呢，”罗萨转过来，“你救了我两次，我怎么还能跟你决斗。”
“那赌注呢？”
“自然就是我这条命了。”罗萨双手摊开，神情自若地笑笑。
“不不不，”宁疏连忙摆手，“我可不想要你的命。”
“这条命你要得要，不要也得要。在东方没人告诉你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吗？”罗萨强硬地说。
“只是我不会现在把命给你，而是会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
罗萨点点头，“没错，人情，将来你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想要杀的人，都可以交给我，我将用这条命来替你完成。”
宁疏有些恍然地点点头，罗萨这有点像先秦时期的侠客义士，众义轻利，一言九鼎，为报恩践诺，虽死亦往。
“当然，你得先找到我再说。”罗萨又说。
宁疏差点没绷住。
“我不是想要赖掉的意思，我会告诉你我接下来的行程，每离开一个地方，我也会托人告诉你我的去向的。”看到宁疏的表情，罗萨又说。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宁疏问。
“先继续西行，走访一些圣光国家，去圣座泽蒂亚转转，可能会去找你，也可能不会。然后坐船南下去拜火教那边。先这样吧。”罗萨漠然说道。
宁疏突然感觉罗萨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不对了，变得深沉、内敛，如饱经沧桑看穿世事的老狼，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世界。
“你流浪多久了。”他问道。
男人就喜欢这种调调，宁疏都有点被吸引了。
“自打十八岁下山后，直到现在，约莫七年。”
“那在这里呆了多久？”
“三年。”罗萨长叹一口气，“真是蹉跎岁月啊。”话语中有些惭愧。
“这话什么意思？”宁疏追问。
风吹过庭院中的树梢，沙沙作响。撩拨起罗萨前额的几缕长发，在他眼前飘动。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长剑。
“你可知……我这把剑唤作何名？”他将剑反手拿在手上。
“……”宁疏看着这把传统而古朴的东方长剑，等罗萨说下去。
罗萨一手抓住剑鞘，另一手拔剑，寒光闪耀，露出剑格之上的一小段。他将剑柄对着宁疏，只见剑格之上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图形。宁疏看了看，认出这是汉字小篆。
“无……情？”他念了出来。
“嚯？”他惊异地看向罗萨，差点脱口而出：这么装逼的嘛？
将剑收回，罗萨手指轻轻抚过那两个古字，眼神中异色流转，似在怀念过去的岁月：
“我下山那年，师父为我算过一卦。”
“说我若真想成为天下第一，就必须走自己的剑道，忘掉他所教我的一切。”
“而我的剑道，便唤作无情。”
宁疏呆了，这画风不太对啊。大哥你看看你旁边，是一座中世纪城堡啊。
“师父说，情欲二字，将是我追求剑道上的最大阻碍。或许对于所有剑客来说都是如此，但对我尤甚，因为我剑道无情，而人又痴情。”罗萨笑着摇摇头。
“谢谢你，神父，不，我想叫你名字，宁疏。”他抬头看向宁疏，脸上是真诚的微笑。
“若不是你的到来，我还不知要在幻想与痴迷中堕落多久。事已往矣，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等到小姐的事最终确定，我就离开。”
宁疏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其实我和蕾莎之间……也没什么。”
罗萨沉默。
“真的，一开始只是我为了了解教堂的情况夜里去找她，她就跟我道歉。然后是晚上的晚会，她穿着紧身衣跳出来说要保护我，后来把我带到城堡，在马车里还跟我忏悔……”
宁疏突然住嘴了，因为他看到罗萨握着长剑的指节逐渐发白。
“罗萨，我的意思是……”
“不必多说，我都懂的。”罗萨抬手示意，转过身去，望向墙边的试剑桩。
“我早已明白，我是选项e，是plan B，我是冒险小队里的第六个人，是圣袍的备用纽扣……”
“？”宁疏一头雾水，“啥意思。”
“这便是说……绝情断欲无女人，心似寒光剑入神。”
他右手缓缓落于剑柄之上，只听天地间铮然一声金铁之音，宁疏只看到面前一道白光闪过，一瞬间，原本直立着的罗萨竟然变成弓步俯身，正以收势缓缓将长剑退入鞘中。
他如解压般长舒一口气。
下一秒，那木桩断成几节，缓缓滑落。一旁的树上莫名飞落许多树叶，切面全都光滑整洁。
宁疏不禁后退一步，这才注意到天上正巧飘过此处的一朵浮云，也被从中间荡开，露出湛蓝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