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飞扬，夜空昏暗，浑浊的空气中夹杂着血腥，漫漫沙漠寻不见一丝生息。
手上攥着斧柄，身后背着长弓。
魔杖断成两半，刺穿胸膛。
长剑的碎片插在心脏。
独自走在普来荒漠，身体沉重，脚下拖着琉诺他们四人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个梦我已经很久都没做过了。可不管距离多久，等醒过来时，我依然会汗流浃背地猛然睁眼。
转头一看，莉夏尔不出所料地就坐在我的床头，悠然自得地品尝新鲜的果汁。
每每我做了噩梦，醒来都会看到这副养眼的景象。
见我醒来，莉夏尔也会伸手抚摸着我的额头。
“起床吧，已经中午了。”
可莉儿早早做好了午饭摆在餐桌，趁我熟睡的时候，和她的精灵老闺蜜偷偷出去赌博。
我是不明白，精灵怎么会和魔族的关系这么好。
穿衣、尿尿、洗漱，捧着饭碗坐在餐桌前，吃着对我而言并不算美味的饭菜。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颊上，我稍稍挪了些位置，继续吃我的饭。
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平淡。
这才缓过神来，我开始回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
和精灵塞诺儿打招呼，去寻找浴血藤花，再摸着黑寻找飞龙。被塞诺儿和卡洛洛带上飞龙座驾，在晚风吹拂的夜空欣赏被小妖精和藤花装饰得灯火通明、五彩绚烂的丛林美景。在可莉儿妈妈和琪娜的迎接下回家，洗完舒爽的热水澡后迷迷糊糊地上床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现在看来，昨晚的一切仿佛我的一场妄想。平常根本不会踏出房门半步的我，竟也有晚归的时候。
精灵之森的风景确实美得让人留恋，不过还是打动不了我想宅在家的心思。
外面有些什么来着？只要稍微模糊下印象，我就和平常无异，过着既不繁琐，又没激情的生活。
只要平平安安的，还要什么别的奢望呢？
除了王宫里的那对，所有家人都希望我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前世死的有些仓促，这个愿望就让我今生来实现吧。
碗里是一成不变的菜汤，锅里是没啥味道的水煮鱼。
“姐，我想吃有味道的水煮鱼。”
莉夏尔拿着勺子，指了指面前的大锅。
“就在里头啊？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吃啊。”
这个世界的厨艺也就到底为止了，王宫里的食物甚至还不如可莉儿做的好吃。
倍感无奈，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后继续嚼着略带微酸的白菜。
比起水煮鱼我更想吃红烧鱼，但这里根本就没有酱油这种东西。
见我有些提不起劲，莉夏尔放下碗勺，坐到我身边，摸摸我的额头。
“没发烧啊应该？是这些都吃惯了吗？”
应该是吧？我点了点头。
莉夏尔也没说什么，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副卷轴。上面刻画着通讯魔法，能够实现远距离通话，不过使用时效不过三分钟。
“想吃什么夏尔？我拜托妈妈回来时带点。”
饺子、面条、薯片、可乐、海苔、汉堡、薯条、鸡翅、饼干、葡萄干、蛋卷、甜筒……我想吃的这些都没有。
我思考片刻。
“那就带些调味料和配菜吧。”
傍晚，输得一败涂地的可莉儿提着两大麻袋的配菜和调味用品回到了家。
能带的都带了，连不同季节的菜都给我带了回来。调味料更是繁多，除了油盐糖醋，还有各种我连见都没见过的香料。混杂在一起，辨认都要好一阵子。
“我只是想要些常用的调味料和配菜而已啦，带了这么多，用不上啦。”
可莉儿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确定你想要什么嘛，也怕你不够。不过，要这些东西你是想吃什么？跟妈说啊？妈给你做。”
我摆摆手，挑选出几个自己用的上的。
“不了，今天就让我自已做一顿吧。我想吃的，妈妈你不会做的。”
我这么一说，莉夏尔倒有些不乐意了。站到她妈妈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自满地向我炫耀。
“还有咱妈不会做的菜？别开玩笑了夏尔？咱妈可是整个普来大陆数一数二的大厨师！”
被这么夸赞，可莉儿也有些羞涩。
“也没有啦，只是跟曾经的好友学过些皮毛……”
手里抱着用的上的材料，我轻笑道。
“那你们今天就乖乖等着吧，可以稍微期待下我做的水煮鱼哦。”
说完，转身进了厨房，屏蔽一切身后的一切干扰，专心回忆我记忆深处的做法。不一会儿，我就着手开始了烹饪。
夜幕降临，我端着冒着热气的陶瓷盆从厨房走了出来。她俩也坐在餐桌上等了够长时间的了，看上去比谁都饿，我没出来前，她们都还趴在桌上啃勺子。
“来。”
我掀开盖子，一阵久违的鱼肉香顿时填满了整间屋子。
莉夏尔咽了口口水，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鱼汤，早已按耐不住，手比谁都快，取了块鱼肉盛进碗里。吹吹凉，一口包了进去。
表情像是要升天，满满的幸福。
“好……好好吃！怎么会这么美味的？从来没尝到过！妈！你没用了！”
“好过分！”可莉儿紧跟着莉夏尔的节奏吞了一块，表情与她女儿简直一模一样。“真的好香！怎么做出来的？技能吗？魔法吗？”
厨艺能够得到肯定，我自然也很高兴。盆里的鱼汤眨眼间都快被喝完了，我回去厨房，再把锅里剩下的鱼汤端出来。
“夏尔完全不一样了嘛！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手艺呢！”
可莉儿高兴极了，像个孩子一样坐在桌子边，端着饭碗乐呵着摇摆。
不一样啊？可能是有点吧。我自己下厨，这些年来也是第一次。
瞧她们吃得那么香，我心里莫名欣慰了许多。感觉白吃白喝白住了那么些年，自己终于对她们有了点用武之地。
莉夏尔止不住嘴，一边大口嚼着鲜嫩的鱼肉，一边拉着我的衣角。
“这下就更不能放夏尔出去了！你要是敢出去，我就扒光你的衣服让你没法出门！”
真是有梦魔的风格，我忍俊不禁。
“我还没想出去呢。家里有吃有喝有书看，哪用得着出去？要是这些都没了，我才是真的坐不住。”
“那还不感谢你姐姐我每天好吃好喝的给你供着？以后好好对待我！小心哪天把我惹生气了，我就不给你吃的喝的，让你自己出去找去！”
面对莉夏尔的自我吹嘘，我嬉笑着点点头。
可莉儿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直接揭穿道。
“你就是喜欢嘴里说的痛快，若换做平时，你还不是生怕他饿着累着烦着？”
“那妈妈不也是？这么些年，都不舍得让他干过什么活？”
“那不然呢？我可是个当妈妈的。怎么舍得让他干粗活累活？不出门也没关系，他活蹦乱跳就好了！”
活蹦乱跳啊？这么点大的地方哪够我施展拳脚？曾经的我可是孩子王，和自己邻居家的小朋友在小区里拿着棍子装孙悟空，一天到晚，来回跑个不停。
方圆一里地，群草皆无首！
不过现在绝对不行啦，我连门都不想出。
“家里我跳不起来的啦，要跳也要出——”
话说到一半，笑容凝固在表面。
脑海里仿佛突然窜出来什么东西，想要勾起我本打算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
“怎么了？夏尔？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莉夏尔举着勺子在我面前晃悠，我却丝毫没注意到。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不对劲，我的胸膛像是被谁揪紧，喘不过气。
哪里不对劲？
“哦，没什么。”
放下锅，我也坐了下来享受自己做的菜。
听说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菜才是世界最美味的东西，这份水煮鱼也是我记忆中久违的味道。
拿起我专用的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吹凉，包进嘴里。
“味道好像有些不对。”
不知是不是许久不下厨，手艺生疏了。
“是油不一样吗？”
我又继续品尝了几块，不管如何咀嚼，总感觉自己做的这份，和记忆中的味道有些出入。
怎么回事？步骤应该都没错才对。
“是不是妈妈钓的鱼不对啊？”
可莉儿问我道。
“不应该啊，我钓鱼的时候，这种鱼上钩的可多了，不可能认错的。”
“嗯？夏尔，你以前钓过鱼吗？”
莉夏尔有些不解地问。
“哈哈哈……”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堵住了我无心的笑。
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
总是用微笑面对我的女人。
她拉着我的手，跑过了许多属于孩子的天堂。
但那早已是过去式，我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就一次而已……闲着无聊。就在家附近的林子里瞎玩儿。”
叹了口气，我为她们盛好鱼汤，自己又重新做回凳子上，甩了甩脑袋，妄图用物理方式来清除那些已经没什么意义的记忆。
可莉儿一边小心喝汤，一边又用手绢擦去莉夏尔从嘴角流至下巴的油，还不忘给我碗里多夹了两块鱼肉。
”莉夏尔！作为姐姐吃相好点啊！”
“明明妈妈你也没多优雅的！”
“不可能！我可是整个梦魔村最优雅美丽的梦魔了。快，擦擦嘴，还有袖子，别沾到桌上的汤汁了啊！”
这是我印象中普通人家该有的生活情景，我却总觉得有股许久不见的感觉。盯着她们吃饭也忙里忙外的模样，嘴里的鱼汤顿时寡淡了许多……
——
“儿子，不管是水煮鱼还是红烧鱼，要想鱼好吃，还得自己去钓才对！走吧，鱼竿我都拿好了，和妈妈去钓鱼吧！”
我牵着她柔和的手第一次去钓鱼。那时，年幼的我耐不住等待的无趣，丢下妈妈，独自跑进河边的树林里玩耍。
摘鲜花、拔野草、抓蝴蝶、捕昆虫。
不像精灵之森的灵幻与未知，那片树林仅仅有这些，就足够填满我那一整个夏天的快乐。
可越长越大，自己的夏天也越来越短。
与妈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十八年。
她却总是在做我无法理解的事。
掰断我的银行卡，偷吃我买的零食，还总是用各种理由窥窃我的零用钱。
我从没去细想过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是认为她喜欢欺负我，喜欢把爱我挂在嘴边，然后做着根本不关心我的事。
掰断我的卡，改掉线上支付密码，害我不得不用现金。把我的零食吃完了，害我不得不出门买。把我利用暑假打工的钱用光了，我就不得不在下个长假再去挣。
我总是忽略数不清的细节，只去注重自己到底受了多少累。
许许多多的回忆顿时涌上脑海，数不清的画面在我眼前重叠。
端着碗，这对母女一个劲儿地关切我的状况，我的耳边却莫名响起本该早就断绝的声音。
“电脑里的动漫和游戏是不会跑掉的，儿子，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
……
“爸爸买了新的篮球哦！还有球框！都摆在后院呢！妈妈今天好想舒展舒展筋骨呀，和妈妈出去打球呗？”
……
“儿子！羽毛球玩不玩？家里太小，今天外头正好一点风都没有，来两局？”
……
“儿子！你的同学来找你了！休息日这么好的日子不出去挥洒青春怎么行？”
……
“儿子！对游泳有没有兴趣啊？你小时候很喜欢玩水的吧？”
……
“考试辛苦了！爸爸妈妈可以陪你在后院踢足球哦！”
……
“对不起呢儿子！你的零食妈妈昨天晚上全吃掉了。哎呀，妈妈腿脚突然又出了点问题，口袋里又没有钱……会不会有谁帮妈妈出去买零食呢？”
终于，自从那天出门后，再回不去了。
他们爱我，比任何人都爱我。所以我敢肯定，我的过世，他们绝对会自责一辈子。
我从未责怪过他们，若我能再乖一些，经常出门走走锻炼锻炼，那天我就不会拉不动小赵。如果我听话些，好好去学游泳，即使身处急流，我也不会那样一筹莫展地等待死亡。
全是我的错。
明明曾经还拉着他们的手告诉他们，自己长大会坐上最快的飞机，环游世界。
会驾驶最快的汽车，穿过荒漠和原野。
会去到别人都去不到的地方，用相机记录从未有人涉足的风景。
会带上他们俩一起，去他们任何想去的地方。
结果，还没等自己长大，就和他们就天人两隔了。
母亲她用十多年的时间想要将我抚育成一个不会待在家里浪费时间的人。结果我却从没能理解过她，死前没能听从她的意愿，死后更是将她的苦口婆心忘得一干二净。
“哼，呵呵，呵呵哈哈哈。”
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
“不一样啊……”
闲麻烦而在家里看动漫打游戏的我，和如今因恐惧而不敢踏出家门的我……
“根本没什么两样嘛！哈哈哈……”
我大笑道，碗里的汤汁溅洒了出来。
眯着的双眼逐渐模糊。
——
可莉尔和莉夏尔并没在意浪费在桌上的汤，只是愣着深盯着他的双眼。
“夏尔……你怎么哭了？”
可莉儿完全被夏尔莫名其妙的反应弄的不知所措，急忙掏出手绢想要为他擦干眼泪。
可手到了他跟前却又戛然而止。
他在笑。
一边流泪，一边放肆大笑。
明明只是为她俩做了一顿很美味的晚餐，他大笑着哭泣的理由实在是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抚养了他七年有余，夏尔不止一次地表现出让可莉儿看不懂的模样。
“妈，姐。”
他站起身，个头不高的他，喊的很认真。
可莉儿和莉夏尔还没从惊奇的态度回复过来，相互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哎。”
这一声应答似乎让他放松了不少，夏尔挺直了身子，深呼吸。
“我要出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