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痛觉似乎被麻痹了。
但也不代表有救。
意识还未消失，不过除了看看走马灯，也再无法做其他事。
发小，小绿跪倒在自己的面前。
惊慌失措地抱起她的下半身，他的脑子似乎也出了什么问题。
居然还想着拼回去。
“别……”
她说不出话。
手臂和脖子勉强还能动，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还能撑多久。
总之能撑就多撑一会儿，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看着孩子们的笑容死去。
虽然这样的状况下让他们笑笑是不太可能了。
但……还请再让自己多看两眼！
吃力地抬头——
果然全没在笑。
很多都被吓哭，穿着脏乱的衣服，挺着瘦弱的身体，看着如今的自己在哭泣。
那几个平常胆子大的，被恶魔们踹死在墙壁上。
飞出的鲜血溅撒在恶魔们的脸上，它们毫不在意。
这就是逞英雄的代价。
——
“我们顶天立地！我们勇往直前！别因为没有父母可就忘了咱们的勇敢！以后咱们可都是要出人头地的！”
这是每年出发前，她都要和在教堂生活的孩子们说的话。
也算是激励自己，毕竟自己是全天下最懦弱，最低贱的女人。
……
“从今天开始，加入了我们的大家庭，你再不用担心会饿肚子！每天都可以吃得饱饱！啊？没有名字吗？嗯……那你就叫阿诺，好不好啊？”
她只有九岁，被莫名其妙地丢在了戈壁。
脑子里对父母仅有的回忆，就是身为佣人的妈妈，天天被夫人打骂。
说她们是勾引别人丈夫的**和杂种。
没见过父亲，印象里他就是个非常忙的人……不对，应该说没有父亲，她只有妈妈。
嘶……也不对，妈妈好像从来就不承认这个出自她腹中的女孩儿是她的女儿。
“都是因为你！全都怪你！我被赶出来了！没有活干！只能等死！”
她这么说着，自己就不知不觉躺在了戈壁的烈阳之下。
被热风吹醒，受着本能的指引，没有目的，只有生存欲望的她徒步走到了吉安特城的城门口，
也忘了究竟多久没吃饭，反正非常饿，饿到一步也走不动，想立马躺在地上等死。
但饿死也太痛苦了，可以的话，还是想做个饱死鬼。
守城门的护卫不知道在干嘛，也许是天太晚，他们都去睡觉了，她毫无障碍地走进这座城市。
荒凉……应该算不上，大半夜的没人也正常。
她好饿，看不到食物，倒是能闻到肉的香气。
循着味道一路找去，到了家餐馆的后厨。
香味来自他们家菜肴。
深夜了，未关门，里头还有稀稀疏疏的几人在用餐。
穿着破烂又带着臭血的衣装，向旁人吹嘘自己对付魔物时有多勇敢。
她不在乎这个，她只在乎那些人盘子中的食物。
可这里似乎并不欢迎她，只是才走到门口，就出现一个大腹便便穿着围裙的男人凶巴巴地挥舞起拳头，示意她赶紧离开。
可肚子太饿了，不吃东西，会死的。
虽然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但她也不想死。
那晚，她学会了如何偷。
无师自通。
趁着那肥头大耳的男人走神，她猫着腰从窗户翻进，不管食客门如何震惊，抱起盘子里的东西撒腿就溜。
当然会被追，头几次跑得慢，没几步就被胖子追上来一顿好打。她强忍着仿佛能踩碎巨石的大脚带来的剧痛，拼命把食物往嘴里塞，连同泪水也一并咽下。
活不活着，其实对她而言就是个哲学问题，她只想填饱肚子，不然太难受了。
渐渐的，她熟悉了这里的街道，胡同，小巷，胖子也开始追不上她，只能无奈地锁上自己饭店的几个窗户。
但城里出了个会四处偷鸡摸狗的贼这种事很快就会传开，她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不能在阳光下出现在人类或亚人的面前。
谁也不会接纳她。
除了永远好心的修女们……
“说好了，以后就住在这里，供你吃供你喝，可不能再偷东西了！”
还很年轻的修女弯下腰，笑得很可爱，要和刚得到名字的她拉钩。
她还很迟钝地不知道那小拇指的意义为何。
好在，那些自来熟的新同伴们很快就教会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要礼貌，要会笑，还要按时睡觉，其中听修女话最重要。
这里是孤儿的天堂。
在她来时，这里还只有三位修女，仅靠她们三个去和其他冒险者临时组队挣的微薄报酬供养整个教堂二十个孩子的吃喝。
在之后，不仅新来的了很多同伴，还加入了通过光明神试炼的新修女，人数越来越多。
她成长得也越来越健康，有了更多的新衣服，和更多新玩具，比在她出生时的宅邸里过得还要快乐。
梦想着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
……
“没关系的，小绿跟着璐璐修女去送信，很快就会回来的，没必要这么急着给他看哦！”
今天是阿诺的生日，得到了修女们送给她的一件漂亮的连衣裙。
迫不及待地要和她最喜欢的朋友小绿分享，可两天前小绿就跟着修女一起出去送信，到现在也没回来。
小绿说过他的梦想是当一名信使，给全城人送去他们想要传达的心意。
而阿诺自己呢？
她想成为一位和璐璐她们一样了不起的修女！
她见过修女们为新婚的夫妇送上祝福的模样，比新婚夫妇本人还要高洁美丽！是全场的中心点！纯白的花嫁也抵不过白到出彩的修女服，美女的傲人身材连新郎的目光都能勾过去。
她想被祝福，也想祝福他人。
为此，阿诺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听修女的话，学习光明神之书，并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能参加光明试炼的资格。
身上的这件连衣裙即是生日礼物，也是自己得到资格的奖励。
只要能通过试炼，她就可以成为光明修女！依靠自己的能力挣钱，养活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们，还可以成为纯洁美丽婚礼中，为新人祝福一生的存在。
她渴望成为这样的人。
祝词都想好了，她要祝福他们和他们未来的孩子能够永远幸福！
这件连衣裙就是她的幸运物！它一定能帮助自己通过试炼！
不过在此之前，阿诺一定要小绿好好看看现在的自己漂不漂亮！因为这个家伙之前一直都说自己是丑八怪，她一定要小绿亲口夸自己好看！
“他们今天就回来的对吧？我要去城门等他们！”
撂下这句话，她快等不及了，没管身后修女的挽留，跑跑跳跳地溜出光明教堂。
夕阳西下，阿诺径直跑向城门，跟着红太阳的方向，万分期待来自小绿的夸奖。
“哎，小姑娘～”
跑过一个死胡同，身后一股较为沙哑的声音叫住了她。
阿诺回头看，是一个乞丐。
“干、干什么……”阿诺问道。
他头发蓬松，衣服凌乱破旧的样子就像当初刚来这座城市的自己，阿诺熟读光明神之书，懂得一定要多多帮助别人，用自己的善意去拯救所有人。
她已然将自己视为即将诞生的下一个修女。
所以，阿诺面带甜美的微笑，向他伸出自己白净的小手。
“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
现在不管如何回忆，她都无比懊悔自己伸出了那只手。
也懊悔十二岁的自己毫无反抗的力量，懊悔那个傍晚，被一个乞丐夺去第一次的她。
兄弟姐妹们被提前推进了各自的卧室，修女们抱着衣衫不整的她哭泣，小绿不听劝，跳窗逃跑，势必要去报仇，彻夜不归。
等找到他时，他浑身是伤地躺在墙边。
信使的梦想也在那一晚死得干干净净。
修女变了，她们对孩子们出教堂的规矩加了好些条，且甚至会用强制手段封锁孩子们的逃出路线。
小绿变了，他不再去跟随修女送信，也不再亲近自己，总是沉默不语，不知怎的，对金钱开始越来越痴迷。
自己也变了。
与童贞一起失去的，还有参加光明试炼的资格。
纯洁的光明神不会允许身负污秽的自己成为修女，她的梦想与追求彻底烂在了那个死胡同。
还有自己的思想，光明神之书的内容渐渐在脑海里随风消散。
“我？没关系的璐璐修女，路费什么的我自然有办法解决啦！”
……
“什么叫这么多？赚了钱当然是要让孩子们开心开心啦，你们不是也送过我不少小玩意儿嘛！”
……
“是啊，明天就出发。什么？想跟着姐姐一起做生意？哈哈哈哈哈！这还是等你长大了之后再说吧，你的梦想不是成为全世界最强的冒险者吗？”
……
“没关系的阿雅，哪怕你的技能真的只是一行空文，只要心怀梦想就能——怎么怎么样的来着？忘了。嘶——那本书怎么说的来着？人与奴隶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什么来着？”
……
“我们顶天立地，我们勇往直前！哈哈哈哈！不用担心阿诺姐姐的，姐姐我横跨亚人共和国和塞尔多特，什么没见过？不过你们比姐姐我勇敢得多，所以吃药这种事就闭着眼睛一口闷啦！可不能让修女们头疼哦！”
……
劝说孩子们要勇敢，自己却懦弱了一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想着妥协，真不配给他们当榜样。
能做的，也只有给予些微不足道的补助，和并不起眼的玩具。
说来也巧，今天是她的二十岁生日。
做商人已经五年多了。
没赚到多少钱，没救过多少人，在乎的也只有他们。
这是神对自己的试炼吗？是吗？不是的吧。
若是这试炼会让她至今为止深爱的孩子们最终都走向这样的结局，那甘愿堕入深渊的她又算什么？
她这七年都做了什么？
（怎么对我都可以，什么试炼都可以冲我来……）
（为什么要让他们受这样的罪……）
（神啊！您的慈爱在哪里啊！）
回忆结束。
她的生命即将到达尽头。
只不过……有点奇怪。
那个裹着头巾的女孩子居然会在这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死得太孤独了吗？连最后一趟旅程中的同行者自己也开始想念了吗？
“虽然我不是很想这么做，毕竟有违我的良心……”
女孩儿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代表神明怜爱着你……”口中诉说着本不应由这个女孩儿来诉说的祝词。
“我祝愿您，美丽的天堂必定有您的位置，请好好安眠，醒来之后，您会重新寻到自己的幸福。”
她瞳孔的光辉彻底消散。
而这不知何时突现的女孩儿缓缓抚上她未合的双眼，拔出腰间的紫色双刀，走向在场的“它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