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德大人说……他没有收到我们的床位费……”
父亲的头发仅过了一晚，就已经有了鲜明的白发，母亲双目无神，或许在莱伽不在的时候，这对夫妻已经将自己的一生都回忆了一遍吧。
老实本分，从未害过人，老天却不开眼，让这一家人落得个这种下场。
“好在，乔雅替我们求了情，才能让莱娜继续接受治疗……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在外面而已。”
“乔雅……”脑海中的那位美人，让莱伽心头一紧，后庭疼痛又加重了。
莱娜还在昏迷。
莱伽开始祈祷她不要那么快醒过来，不然让她看到自己那么可爱的脸蛋变得褶褶巴巴，说不定还会动轻生的念头。
这么年轻的姑娘，美貌近乎就是她的全部。
“莱伽，怎么样？”
父亲渴望地望着莱伽，即使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不容乐观，但父亲仍然抱着仅存的希望。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破灭。
“没有，对不起，父亲。”莱伽不知该说些什么，肚子里有数不清的话，憋着憋着，就只憋出一句，
“吃饭吧，这是镇长给的，别的……再没有了。”
两袋子的剩菜剩饭，两人吃完，还有将近两袋子的量。
没有钱。
莱伽还听到托德大人在诊所里大声喊他的名字了。
自己这一天什么也没干，工作也没做好。
“来了，托德大人。”
刚进门，迎面就砸来一个箩筐，还有来自托德不耐烦的忠告：
“我懒得管你一上午去干嘛，今天要是不把我要你采的药草采回来，我会扣你今天的工钱！”
莱伽牢记父亲的教诲，不敢表达自己的不满，拿到纸条扫了一眼，上面还有好些当季没有的草药。
他不解地抬头，给他的只有火辣的巴掌。
“看什么看？还不滚，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药采回来！”
托德大人平时没有这么凶，可能是最近也遇上了什么事吧？莱伽谨遵父亲教诲不要轻易惹到自己惹不起的人，没有任何怨言，默默拾起箩筐，走出诊所的大门。
“爸，妈，我工作去了，你们也趁太阳没下山，去找个能歇脚的地方吧。”
说完，他只身走上山去……
晚上凉，野兽也出来觅食，说不定还会遇到可怕的魔物。
莱伽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青年，黑夜能见度低，他便摸着黑一点点坐在泥泞的土地里去摸索根本不存在的药草。
锋利的荆棘和尖刺不会对任何人施以怜悯，莱伽瘦弱的身体挂着好些种植物留下的武器，衣物破开的口子沾染已经快成褐色的血迹，英俊的小脸蛋也挂了彩，泥土粘在伤口。
这些已经算不上疼痛了，和莱娜所受的伤害比起来，自己的这些不过就是蹭破了皮的程度。
只是可惜，终究是没能把药草都找全，工钱肯定要被扣掉了。
虽说本来也不多就是了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点钱为什么还要扣啊……）
工作不好找，哪怕是搬砖抱木板也不是谁来都可以的，莱伽最不敢丢掉这份工作，一旦失去，仅凭父亲的那一点，绝不可能维持整个家。
全身磕磕碰碰不知多少处，这破一块那破一块，莱伽的双腿都要没了继续行走的力气。
好不容易走到了能看见诊所的位置，妹妹莱娜还躺在门口的床上，盖着层单薄的被子，一动不动，仍在昏迷。
就这么昏着，挺好，挺到被烧焦的皮肤全被治好再醒是最好不过。
他想看看莱娜的身体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走得越近，熟悉的声音就听得越清楚。
是个女孩子的尖叫声。
“为什么！昨天不是已经给过了？为什么今天还要？你言而无信！”
听起来好像是发小乔雅的哭喊声。
但不确定，莱伽忍着痛又跑近了些。
“没有的话～就只能用身体来支付喽～”
“你臭不要脸！我不可能委身你这种人渣！！”
“别这么说嘛乔雅小姐～你看看他们家多可怜，爸爸今早遭遇事故摔断了腿，妈妈又因为伤心过度休克，妹妹还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也不想莱伽被我开除吧？”
就算再单纯，也不可能听不出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谨遵父亲教诲……）
（不能惹自己惹不起的人……）
（咱家什么都没有……）
（绝不能在外面惹事……）
这几句话在莱伽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静静蹲坐在墙角。
倾听屋内的“男欢女爱”。
得罪不了首富，人家光用钱都能砸死自己一家。
得罪不了镇长，光是他家门前的两个护卫自己都打不赢。
得罪不了托德，他是自己老板，是付给自己工钱的人，自己一家都靠这工钱活着。
突然好想来根烟，或者一瓶酒。
绿草气息渐渐淡去，嘈杂的车水马龙萦绕在他耳边。
他仍然蹲坐着，感觉不到这种从山脚场景慢慢切换到城镇的变化。
可能也是没多余精力感觉。
光是这样坐着，就已经竭尽全力。
光是这样活着，就已经精疲力竭。
陌生的人，陌生的马车一个接一个地从他面前走过，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他停留，愿意倾听他的苦衷。
直到，一个人影悠悠停在了他面前。
抬起头，莱伽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黑发、黑色大衣，同时背着一杆耀眼的长枪。
身旁跟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同伴，塞芬、托诺，还有伊。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向自己伸出手，用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和一模一样的嗓音，微笑着说道：
“来！向镇长反抗！你可以的！我们一起加油！”
……
莱伽突然想起了好多事情。
他曾经也对一个陌生人说过这样的话。
因为自己那时觉得……自己有力量！有夏尔所说的外挂，可以轻而易举地战胜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
并且，那时的自己觉得，自己的邀请，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可结果是——
“开什么玩笑？滚开！你在想什么啊？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
自己说的话，和那时拒绝自己的人所说也一模一样。
那时的自己还在抱怨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那么懦夫，明明只要反抗起来把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僚全部推到就好了的，为什么不敢呢？
……
没办法啊！！！
自己有爹有娘有等待苏醒的妹妹，自己要养他们的啊！
镇长有首富的钱和自己训练有素的护卫，面前不过是个陌生人，凭什么要自己跟他们去做这种明摆着送死的事？
万一没成功怎么办？一去不回了怎么办？自己死了就死了但活着的父母妹妹怎么办！
万一有个任何意外！他们就只能等死！
他们要是被报复了怎么办！再被火烧怎么办？
那就全部都是自己愚蠢至极去特么反抗的错！
“我又不是孤身一人！”
这句话说完，他什么都想通了。
考验结束。
一切化为泡影，包括站在面前的自己。
“你明白了什么。”从黑暗中现身的古灵问。
莱伽的精神已经枯竭。
缓缓开口：“能让人慷慨赴死的，只有坚定的信念的毫无顾虑的人生……明明都是有家庭有牵挂的，我到底在抱怨什么啊……”
一旁的菲洛琪期待地看着——
“很遗憾，你没有通过我的考验。”可古灵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动，留下这平淡的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