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京城，御书房。
刘玄清坐在案前，面容威严冷厉。
“陛下，属下查到一件事。”下首，一名黑衣男子禀告道。
刘玄清微眯双眼，问道：“什么事？”
“最近，宫里多了位年轻姑娘，叫做‘月白’。”
“月白……”刘玄清咀嚼这个名字，“朕倒没听说过。”
笑话，他怎么可能没听过。
四个月前，月白这个名字，是他当时的全部希冀。
他一度认定，月白就是苏月白。
可是，他没机会证实。
月白失踪后，他的期盼就烟消云散。
现在，竟突然冒出个名叫“月白”的女孩儿？
“陛下。”下属继续汇报，“这个‘月白’，似乎修炼邪法。”
“修炼邪法？”刘玄清皱起眉头，“怎么讲？”
“据属下探知，月白在宫中行走之时，常吸食婴幼儿的血肉，且每日都会变化样貌。”
刘玄清沉吟片刻，说道：“这件事，先别声张。”
“是。”
刘玄清陷入深思。
苏月白不是那样的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思索着，又听下属说道：“另外，属下查到月白在民间也养了个相公，名叫沈慕白。”
“沈慕白……”刘玄清念叨着，忽然眼前一亮，“沈慕白是……”
他突然想起来了。
月白的相公沈慕白，难道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慕白？
刘玄清脸色阴晴不定。
这世上，真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
他突然很想立马飞往江州，去确认这件事。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离京，否则朝政大乱。
于是，他忍着冲动。
他吩咐下属，去查清楚慕白和月白的下落。
“遵旨。”
下属领命离开了御书房。
刘玄清却一直坐在龙椅上，心绪纷乱。
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是什么事。
他叹气，揉了揉额角。
……
江州。
苏星阑和慕白在一家客栈住下。
“慕白，咱们该吃午饭了。”她提醒慕白道。
“嗯。”慕白应答一声，起身，推开窗户。
寒冬腊月，北风凛冽呼啸。
他望向外头的天空。
天灰蒙蒙的。
这个时候，刘玄清应该已经登基称帝了吧。
那真的苏月白呢？她会在哪？
她还恨刘玄清吗？
苏星阑从桌上拿起筷子，递给他：“快吃吧。我饿死了。”
慕白垂眸，接过筷子，默默扒饭。
两人吃饱喝足，苏星阑躺在床榻上休息。
慕白洗漱完毕，靠在床柱旁边发呆。
他看了苏星阑很久，叹了口气，闭上眼。
“唉。”
苏星阑迷迷糊糊的，听见一声长叹。
她翻身坐起来，伸手摸了摸慕白的头，关切道：“慕白，你怎么了？”
慕白摇头：“没什么。”
“是不是累了？”她问。
“嗯。”
“早点歇息，明日咱们去买糖葫芦。”
“嗯。”
夜渐渐深了。
慕白睁着眼，毫无睡意。
突然，她想起来，她在苏月白那里还藏了个秘密。
——苏月白不会死的！
她会活下去的！
她要找到苏月白，带她离开这里。
可是……
“慕白。”苏星阑喊道，“你怎么了？”
慕白猛然惊醒：“啊？怎么了？”
苏星阑坐在床沿，担忧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问。
“没有。”慕白摇头，强颜欢笑，“你困了，就快睡吧。”
苏星阑乖巧地钻回被窝。
半晌，她才悄悄说道：“慕白，你是不是想姐姐了？”
慕白愣住。
苏星阑继续道：“你别伤心。等我们离开了，再帮你把姐姐接过来。”
慕白抿唇：“嗯。”
“那你快睡吧。”
“晚安。”
“晚安。”
翌日。
慕白照例背起苏星阑，准备带她出门买糖葫芦。
苏星阑趴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
慕白刚拐出巷子，就瞧见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素净衣裳，模样上有点憔悴，唯独一双灵动的眸子格外引人注目。
“慕白……”
“月白？”
苏星阑蓦地睁眼，惊喜万分地看向她。
“姐姐！”
她扑到女子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慕白神色恍惚。
苏月白……终究还是回来了。
第二天，苏月白就搬去了隔壁客栈。
慕白也跟了过去。
“姐姐。”苏星阑唤道，“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住了。”
“好啊。”苏月白温柔浅笑。
“月白……”
“嗯？”
苏星阑犹豫了片刻，说道：“昨晚我梦到你了……”
“梦到我了呀。”苏月白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你都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嫁给了皇上。”苏星阑咬牙，说出了自己最想对苏月白说的那句话，“他是个坏人！”
苏月白闻言一怔，随即苦涩笑了笑，拍拍她的手：“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
慕白静静站在一旁。她知道，星阑说的是真的。
苏星阑并未撒谎。
那么，他就必须要阻止刘玄清娶苏月白。
否则，苏月白的命运将会沿着那条路前进。
可刘玄清怎么办？他动了情，不能就这样算了。
“姐姐，你怎么了？”苏星阑拉着她的袖子，担心问道，“我好怕你不高兴。”
苏月白笑着抱了抱她：“姐姐高兴，你放心吧。”
她低声安抚她几句，转而看向慕白：“慕白，谢谢你救了我妹妹。如果没有你，星阑恐怕已经死了。”
“不用客气。”慕白摇头，神色平淡道，“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
她救她，理所当然。
“我们走了。”慕白说。
苏星阑点点头，送他们到街口。
她看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道：“姐姐，你一路顺风……”
慕白和苏月白赶了三天的路。
傍晚，终于到达京城。
慕白扶着她下车，抬头看向巍峨的皇城。
“我们进去吧。”慕白道。
苏月白点点头。
她抬步踏入朱红城墙。
慕白牵着她的手，紧跟其后。
城内的百姓看见他们，指指点点。
苏月白只当没听见。
她跟在慕白身侧，缓慢往前走。
这里是繁华之中，可她心底却空落落的。
“我记得……”苏月白突然停住脚步，轻声问道，“这里是皇宫吗？”
慕白微讶：“是啊，怎么了？”
“哦。”苏月白低眉敛目，“原来是皇宫。”
慕白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她知晓此处乃皇宫，可为何故作不知？
是因为刘玄清吗？
“走吧，我们先去别处逛逛。”苏月白道，“今晚就住店。”
“好。”
……
刘玄清得知苏月白到了京城。
他沉吟良久。
“朕决定迎娶她。”他沉声道，“既是她的愿望，便成全她。”
“陛下。”徐公公跪下来，“您若是真爱苏月白姑娘，又岂是她一句愿望就能成全的？您需知……她曾是长白妖女！”
刘玄清沉默许久。
“传令下去，让她进宫觐见吧。”他说道。
“是！”
徐公公退下。
刘玄清负手而立，看着殿外碧瓦飞檐。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懂过她的想法。
苏月白进宫了。
她在太极殿等待。
刘玄清召她前来，她并不奇怪。
她甚至觉得，是刘玄清让她进宫的。
她的猜测，没错。
“你来了。”
刘玄清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俯视她，语调威严。
“参见陛下。”苏月白行礼。
她仍旧是那副打扮。
刘玄清看了她一会儿，说道：“苏月白，朕赐你一座府邸。”
苏月白并不惊讶。
人都是一样的。
刘玄清永远都是那个暴君。
他容不得她。
她抬起头，看着刘玄清，嘴角勾勒嘲讽的弧度。
“陛下。”她直截了当地说道，“臣妾想要自由。臣妾想去山里隐世修炼。”
刘玄清皱眉：“你不愿嫁给朕？”
“是。”苏月白答。
刘玄清冷哼。
果然吗？
她还是忘不掉当年的事，宁可选择做个普通的野狐狸精，都不愿嫁给他。
可是，她凭什么？
她是长白山的妖仙，拥有千年的道行。
她应该为他效力，辅佐他治理天下。
或者，只是能在他身边……
“朕不允许！”刘玄清断然拒绝。
苏月白垂眸：“陛下，臣妾只想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九仙居毁了，她的心也冷了。
“你休想！”刘玄清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
“陛下，臣妾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逼迫臣妾呢？”苏月白轻叹，“难道您真的忍心杀了我吗？”
她知道，这位少年君王，曾经为了自己，暂时放弃了他的江山社稷。
但那毕竟是江山社稷，他不会为了自己而舍弃。
刘玄清盯着她，一字一顿说：“苏月白，朕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可惜，陛下无权干涉臣妾的生活。”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触。
苏月白叹了口气，说:“臣妾命不久矣，为何如此逼我？”
她说完，闭上眼睛。
刘玄清浑身一震，脸色骤变。
“朕要你活！”他吼了一句，“朕要你活！”
苏月白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帝王。
“陛下。”她喊他，“你不能这么霸道，更不能囚禁臣妾。”
“不，我不会那么做……我们，能重头再来吗？”
苏月白看着他。
少年帝王俊美的五官透出哀求。
“陛下，臣妾累了。”苏月白淡声道，“这次，臣妾希望陛下能够尊重臣妾的意愿。”
刘玄清怔怔看着她。
半晌，他颓然坐下。
“好。”他哑声道，“朕不逼你了。朕不强迫你，你离开吧。”
“多谢陛下成全。”苏月白道，“告辞。”
说罢，她起身，转身朝外走去。
刚走两步，身后响起刘玄清的声音：“苏月白，你真要如此残忍？”
苏月白脚步略顿。
她缓缓转身。
少年帝王坐在椅子上，面无血色，双拳攥紧。
“我残忍吗？”苏月白反问，“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陛下扪心自问，您可以放任我吗？”
刘玄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月白笑了笑，迈步继续往外走。
她的背影孤单纤细。
刘玄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眼眶蓦然发酸，泪水盈满了眼眶。
“陛下，您哭了。”徐公公急忙拿出帕子，递给刘玄清。
刘玄清把脸上的泪水抹去。
他的眼底闪过痛楚。
“朕只是……”他哽咽着说，“朕只是想和她重新开始，哪怕只有短暂的时间。”
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女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爱情，所以他不明白，为何他不能留下她。
苏月白走出太极殿，站在台阶下。
寒风吹拂而来。
她穿着素白衣裳，披散雪白银丝，整个人宛如一朵雪莲花。
她抬头看向天空。
漫天飘雪，簌簌而落。
她伸出手，感受着冰凉，仿佛要抓到些什么东西。
可最终，什么都没有抓到。
她收回手，仰头望着苍穹，目光悠远。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卷。
那画卷很模糊，只隐约显示几片绿叶。
她认识这种树木。
长白山上的灵草仙草，皆生于青翠茂密之地。
那片青翠，便叫做长白山。
可它也毁了。
毁得彻底，毫无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