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孩声音。
是刘玄清的声音。
苏月白吓得一跳，回首才看到他。
他依然坐在御辇上，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苏月白微愣。
“你跟着我？”她疑惑问。
刘玄清点头。
“陛下，臣妾告退。”她道。
她转身欲走。
刘玄清却突然拉住她的袖子。
“陛下？”她停住了脚步。
“苏月白。”刘玄清喊了她一声，“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知道九仙居吗？”她反问。
刘玄清摇摇头。
九仙居已经覆灭数百年了，早已淹没在历史尘埃里。
刘玄清对此毫无印象。
“那里曾是一个仙家福祉。”苏月白慢慢解释，“后来，魔界与凡间大战，九仙居的九位仙人尽数陨落，那是一场浩劫。”
“九仙居覆灭了？”
“是啊。”苏月白低声道，“那一夜的风雪，比今日更加肆虐。我记得很清楚，那晚的风雪像刀刃，刮在身上疼痛。”
她的神态柔软。
那天晚上，她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死亡，尸横遍野。
她亲眼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故事的结局。
她是个旁观者，却也是那一夜的亲历者。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刘玄清听得入迷。
“你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
“因为，我就是它的开创者——凌风。”苏月白轻声道，眼神有些恍惚。
刘玄清震惊。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样子，似乎觉得苏月白在胡言乱语。
苏月白轻轻推开他，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苏月白，朕不信你是那个举手便灭上万仙人的凌风！”刘玄清喊她，语调高亢而坚决。
苏月白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你信吗？”
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神情恬淡而安宁。
“陛下，我是不是凌风，不重要了。”苏月白说，“重要的是，我是我。”
说罢，她快步朝宫外走去。
刘玄清呆立原地。
“姐姐，你回来了？”苏星阑与慕白两人坐在马车上，对着苏月白挥手。
“嗯。”苏月白含笑，翻身跨上马背。
“刘玄清没拦着你吗？”慕白好奇道，“你还带着他送的玉佩。”
“我不喜欢那块玉佩。”苏月白道。
玉佩的颜色很漂亮，通体碧绿，质地温润。
可苏月白看着它，一把扯下，随手丢掉。
慕白和苏星阑同时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不喜欢这块玉佩，也不喜欢这个皇帝。他让我讨厌。”苏月白平静道。
她是一个很善良、宽容的女子。
当她遇到不幸或悲伤时，她总会努力克服。即使不能改变悲剧，至少也该保持乐观积极。
唯独那件事——她无法原谅。
“姐姐，别这么说。”苏星阑劝道。“你和刘玄清本就没什么关系。”
苏月白轻轻一笑。
“但是，我们曾经相爱过。他曾放弃自己的江山，只为能陪着我。”她说道。“那段时间，我和慕白受了他不少照顾。”
苏星阑叹气，道：“我倒是挺羡慕他的。”
苏月白苦涩一笑：“可惜，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她快死了。
“你们先走，我骑马追上你们。”苏月白吩咐道。
等苏星阑和慕白走远，刘玄清才从拐弯处出来。
他的视线凝注在苏月白的身上，久久舍不得移开。
“说吧，没有人在周围。”苏月白道。
他沉默不语。
苏月白也沉默。
她没催促，耐心等着他主动开口。
许久之后，刘玄清终于开了口：“苏月白，我们复合好不好？”
“复合？”苏月白冷冷看着他，眼中划过讥讽。
刘玄清咬牙。
“好啊，我同意了。”苏月白答应了他。
她的笑容灿烂，仿若阳光破晓前的最美丽瞬间。
刘玄清愣在原地。
半晌，他握紧了手。
“好！朕娶你。你是真正的皇后，你值得世间最尊贵的宠爱。”刘玄清激动地说道，“朕现在就去准备聘礼！”
苏月白摇头，道:“我活不长了，你只要能和我一起去这盛世看看，我就满足了。”
刘玄清愣住。
“你……”他皱眉。
苏月白道：“我不能再陪伴你左右了。”
刘玄清顿了顿，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他垂眸，敛去了所有的失望。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他轻声道。
“我什么都不会要。”苏月白道。
刘玄清猛地抬头，怔怔看着她。
“我要的，并非江山，我只希望你能够陪在我身边，哪怕仅仅几日。”苏月白说，“这样，就算我离开，我也不会有遗憾。”
刘玄清沉默。
良久，他缓缓吐息，道:“如果朕不呢？”
苏月白轻笑：“你会的。”
刘玄清脸色阴晴不定。
苏月白不急，她静静坐着。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最终，刘玄清妥协了。
“你先留在这里。”他对苏月白道，“我先回京。等朕忙完了国事，再来找你。”
他说完话，拂衣而去。
苏月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才收回视线。
她笑了笑，翻身上了马，往城西方向奔去。
她在郊外买了座小院子。
她每日打理院子，种菜、养鱼、喂猪，将院内打扫得干净利索，井井有条。
刘玄清偶尔会来看她，见她整日待在屋子里，忍不住询问。
“你在做什么？”他问。
苏月白回答：“我要休息。”
刘玄清哑然失笑。
“好，你休息。”他道，“需要帮助，随时唤朕。”
说罢，他离开了院子。
这个冬天很漫长。
苏月白没有离开这座小院子。
她常常站在窗边，眺望远处的青山。
刘玄清隔三差五来，他会提议和苏月白出门赏景。
但她没兴趣。
刘玄清渐渐明白了她的心思，也就没有勉强她。
她想待在房里，就随她吧。他愿意陪着她，不管她在想什么，他都愿意等她告诉自己。
春夏秋冬，一晃又过去了六年。
刘玄清登基，已经八载有余。
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百姓生活富庶。
他的江山稳固，百姓安康。
他是位仁君。
苏月白在家里修炼灵力。
这日清晨，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旁是坐在床边睡着了的刘玄清。
他趴在她床沿，呼吸均匀。
苏月白低笑一声。
他睡熟的模样，褪去了他的威严，显得柔和而俊逸。
她微笑，伸手触摸他的脸颊。
刘玄清的肌肤很凉，她的指尖碰到他冰凉的皮肤，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
“不好，又来了……”她喃喃。
她用被褥裹住自己的身躯，闭目运功驱逐寒毒。
一次次驱赶不成功，反而越加频繁了。
她的灵力枯竭，整张脸惨白如纸。
刘玄清被惊醒。
“月白？怎么了？”他慌忙爬起来，扶住她，“你哪儿不舒服？”
苏月白推开他的手。
“你不要碰我，走开！”她厉喝。
刘玄清愣了下。
他的眉宇蹙起，似乎在隐忍痛苦。
“月白。”他喊她。
苏月白捂住耳朵，怒斥道：“滚，离我远点！”
她像疯了一般，挣扎着逃离。
“月白！”刘玄清大叫。
可他没办法帮她，因为她身上的寒气，凡人根本就没办法靠近。
他因为日夜操劳，现在他的身体比苏月白更加虚弱。
他站在原地，看着苏月白颤颤巍巍的跑出去，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她。
直到她摔到了地上，被一道紫雷劈中，他仍是束手无策。
刘玄清跪在她面前，哀求道：“不要伤害月白，我求你！”
“泽若！”苏月白嘶吼。
紫雷劈得越来越狠，几乎将整个房子夷为平地。
刘玄清浑身血淋淋，狼狈不堪。
“月白，求你……”他死死抱住苏月白，不断哀求着。
“滚……”
“月白！”泽若此时才从远处赶到。
紫雷散尽，尘埃落定，苏月白已经没了气息。
泽若大骇，扑向了苏月白的尸体。
刘玄清早已昏厥过去，泽若抱着苏月白的尸体，仰首痛哭。
她哭得肝肠寸断，恨不能替代她承担痛楚。
泽若知道，她的挚友已经离开了。
……
“月白？”刘玄清醒来时，看到了泽若守在他榻边。
他恍惚片刻，忽的神情悲切。
“你是……泽若？”他喃喃。
“你别动。”泽若按住他，眼眶红肿，泪水还未干涸，“你伤得太重了。”
“泽若，月白死了吗？”刘玄清颤抖着问。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些。
可他的双腿使不上力，他只能躺在榻上，连坐也坐不起来。
泽若点点头。
她擦掉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回答道：“月白被神界降下的紫雷击中，就算我是神明，也救不了她……”
听罢，刘玄清的眼睛蓦然瞪大。
“泽若，神界……是谁干的？”
泽若摇摇头，道：“月白死了，我也不知道。你不必知道，好好养病吧。”
说着，她拿出药碗，喂他吃药。
刘玄清吃了药，却依旧不肯放弃：“告诉我，是谁杀了月白？”
他语带悲愤。
泽若咬着唇，没有作声。
刘玄清便抓住她的肩膀，逼迫她开口：“泽若，你快说啊！是谁杀了月白？告诉我！”
泽若哭泣着摇摇头。
“不，你骗我。”刘玄清道。
泽若抽噎着：“真的……我也不知道……神界的人对你来说太强……你管不了这件事……”
她哭得梨花带雨。
刘玄清却不信，继续追问：“告诉我！究竟是谁杀了她！是谁！”
泽若被他激烈的态度弄得崩溃了，她大骂刘玄清:“如果我告诉你，你就能让月白复生吗？”
刘玄清一顿。
他的神智稍微恢复了些，脑海里有个念头闪过。
“你是神明？”他脱口问。
“不错，我是司生之神。”泽若道。
刘玄清盯着她。
“你能让我变成仙人，让我去神界吗？”刘玄清又问。
他想起了苏月白。
如果苏月白没死，那么她一定也会变成神明的。
他们都是仙人。
泽若流泪：“我做不到。神明也不能让凡间之人变成神明。除非，你有神心，才能飞升神界。”
刘玄清颓废跌坐在地上。
他的心仿佛撕裂了。
痛得他喘不过气。
泽若扶起了他，给他盖好被子：“殿下，你好生歇着吧，这个国家不能没有你。”
说罢，她起身欲走。
“泽若！”刘玄清握住了她的胳膊，“告诉我！月白的魂魄呢？她的魂魄去了哪里？你是司生之神，一定知道的。”
“魂魄消散了。”泽若轻轻回答。
她把他的手掰开，头也不回离开。
刘玄清呆滞看着空荡荡的房内，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苏月白就这么走了。
他拼命往外爬，想要找她的魂魄，想要找到她。
可惜，他刚爬到门槛上，才发现自己身上被雷劈的伤口又裂开了，因为双手脱力，他摊倒在地。
屋檐上，传来了女孩子咯咯的笑声。
“你是笨蛋吗？”她娇俏骂他。
刘玄清怔忪。
她的魂魄没有散去。
他的眸光慢慢聚焦。
他的月白，回来了。
一个虚幻的身影从屋梁上跳下，变成了一只孔雀。
刘玄清冲她伸出手，想拥她入怀，但是他做不到。
“泽若说你死了。”他的嗓音沙哑。
苏月白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她哭了：“泽若说谎，我没死。”
“我没骗你。月白，我们都以为，你灰飞烟灭了。”
“不，我没死。”苏月白抬起泪痕满布的小脸，“我活了下来，所以我回来了。”
刘玄清抱住她，泪流满面：“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她也流着泪，摇摇头，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
两人互相安慰，情绪渐渐稳定。
苏月白从他怀里出来。
“泽若，谢谢你。”她认真道。
泽若含泪笑着摇头：“傻瓜，跟我客气什么？我没帮到你的，月白。”
苏月白低头，沉默片刻，道：“泽若，其实我并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死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泽若怔住。
“你、你说什么？”她结巴起来。
“当年我与你们分开，你们应该都很难受吧。我不希望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苏月白低头，连白色的羽翎也失去了光泽，显得黯淡无光，“所以，我宁愿死，也不希望失去你们。”
泽若愣愣看着她。
泽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双眼。
苏月白的翅膀，突然燃烧起来。
“月白，怎么会这样？”泽若惊恐。
她的灵体，逐渐变成灰烬。
刘玄清目眦俱裂：“泽若，泽若——快救她！”
她是神明啊，怎么会这样？！
苏月白的身躯化作灰烬。
刘玄清扑过去，想将它捧回来。
可他徒劳无功。
他疯狂呐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苏月白的灰烬中出现了一只更小的凤凰雏鸟。
刘玄清一震。
他伸出手，想将它捧过来。
凤凰雏鸟却避开了他的掌心，落到了窗户上。
窗户打开了。
阳光倾泻而下。
凤凰雏鸟沐浴在金灿灿的光辉下，逐渐变得凝实，化作了一名容貌秀美的少女。
她站在阳光下。
刘玄清痴迷看着她。
“殿下，我这样好看吗？”少女唤了声。
刘玄清猛地回神，伸出手，将她搂入怀里。
他用尽全身力气。
“殿下……”她叫他。
刘玄清低头吻住她。
两人深情缠绵。
过了一会，出去买药的泽若推门而入，看到他们正在亲热，吓了一跳。
“你们……”
两人慌忙分开。
泽若咳嗽几声，道：“既然殿下与皇后无碍，那我先行告退。”
她转身，快步出去，掩上门。
刘玄清看向了窗外，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
“月白，原谅我刚刚冒犯。”他喃喃道，“我只是……只是太思念你。”
“嗯。”她应道。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
他们的吻温柔缱绻，令人沉醉。
“泽若……”她忽然道，“你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死的吗？”
窗外的泽若悠悠开口:“记得，你被林默推下悬崖，死的很惨，是我用药救活了你。”
“那你有没有看清楚林默的模样？”苏月白问。
泽若点点头：“我因为失去部分神力昏睡了五百年，但是你死的时候，我一直在盯着你。你和他交锋的场景，我看得清楚。”
苏月白松了口气。
“你确定吗？”
“是。”
苏月白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女孩子，我是妖精。我修炼千年才化形。”
刘玄清点点头。
“你不介意吗？”
“只要是你，不论是妖还是鬼。我都喜欢。”刘玄清诚恳道。
苏月白叹了口气。
刘玄清的眼底，闪过了疑惑。
“泽若，这件事，我不希望别人知晓。我们是神明，你懂吗？”苏月白道。
“我懂。”
“你会帮我守密的，对吗？”她又问。
刘玄清郑重点头。
“好。”苏月白笑着说。
她靠近他，在他耳旁低语几句，说完就退开了。
“好，你等我。”刘玄清道。
苏月白微讶。
她本是随便找个借口，试探他。
刘玄清居然真的答应了。
她有些欣慰。
“我等你。”她道。
刘玄清转身离开，去准备了。
苏月白在窗前站立了一会儿。
她回神，发现泽若还在，忍俊不禁道：“怎么啦，你不会偷听了吧？”
泽若道：“你刚刚跟这位殿下胡言乱语什么呢？”
“没什么。”苏月白否认，“总之，你要帮我守口如瓶哦。”
“放心吧。”泽若道。
苏月白笑了。
苏月白的笑声，让她恍惚。
她的笑容敛了几分，道：“好了，我也该走了。月白，日后如果有缘，咱们再相见吧。”
说罢，她转身出门。
她的身影逐渐变淡。
苏月白追了出去，却只能远远看到她。
她消失在阳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