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次生病让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其间一直是纪空在做饭洗衣。早上醒来，看地上的纪空还睡着，自从我生病那天开始，纪空就把被褥搬到我的屋子来，睡在屋子地上。我可以理解她的担心，想着如果不让她在我屋睡，可能她整夜都会睡不安稳，所以就允许了。
虽然退烧了，但肌肉疼痛的症状还没有缓解太多，即使这样我还是决定从今天开始就恢复正常生活，这几天实在麻烦纪空太多了。我趁着纪空还在睡觉，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准备起今天的早餐。早餐准备到一半，纪空就从屋子里出来了，头发蓬松杂乱，一脸憔悴，“怎么自己跑出来做饭了啊，是太饿了吗？实在对不起，我起得太晚了。”她声音沙哑，听得让人心碎。
“我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旅行还要继续。”我冲纪空笑着说，“你也好好休息几天吧，等你休息好了就可以继续出去玩了。”
纪空端起桌子上的牛奶一饮而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确定你没问题了吗？我看你前几天的样子，就像要死了一样。”纪空的话引人发笑，原来她眼中的世界这么简单，生了病如果不悉心照料就会死，我说她前几天看我生病为什么那么慌张。
“肯定没问题的，你看你之前生病不也没多久就好了吗？我体质比你强多了。”我的话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纪空实在是太累了，没有等我把鸡蛋煎完，自己吃了几口桌子上的面包，又回去继续睡觉了。
我连纪空吃剩下的那一份早饭都吃完后，打了个饱嗝。彼此照顾，彼此关心的日子还有多久呢？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过年之前纪空肯定要回家，等她睡醒起来就问问她的计划吧。
我回到卧室，看到她睡在我的床上，微微的鼾声告诉我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安稳地睡觉。我坐在纪空的褥子上，拿起几天都没有打开过的手机。聊天软件涌来无数条消息，全是纪空一个人给我发的，从早到晚。只要我在睡觉，没法陪她说话的时候，她就给我发消息：鸽子落在屋檐上、猫咪从楼下绿化带中爬出、风把枯叶吹到窗户上……各种各样的琐事都分享给我。
这看起来很浪漫，但我还是看到了浪漫背后纪空内心的孤独，很难想象如果她回家以后这些话要对谁说。她本身应该是很开朗活泼的女孩，有着很强的分享欲，可惜现在的分享对象只有我，如果有个更好的人能接替我的位置就好了。
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傍晚，其间纪空只起床去了次厕所，其他时间都在沉睡。等到晚上六点多，天完全黑了我也没有开灯，卧室拉着窗帘，窗外的光一点都照不进来，卧室黑如浓墨。
“翎……你在吗？”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听见纪空用极小的声音问道，语气小心翼翼的，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生怕回复慢了会让纪空失望：“我在我在。”
“我饿……”纪空长出了一口气。
“我这就去做，你再睡一会儿也可以。”我急忙起身，摸索着往屋外走，但还是不小心踢到了衣柜上，疼得钻心。
我倒吸一口凉气，没等纪空问我我就说：“没事的没事的。”说完连忙逃出卧室。
绝对不能让纪空再为我担心了，明明比纪空年纪大，还要让她一个小孩子来担心，实在不像话。
我闷了点饭，热了两包之前买的自热咖喱，浇在米饭上。家里没有什么其他食材了，要不一定要给纪空好好做一顿饭。
“哈呼……”纪空穿着睡衣坐在饭桌前打了个哈欠，“咖喱啊……”
“不爱吃吗？家里没有食材了。”
我蛮愧疚的，纪空照顾我的那三四天，每天都变这样给我做菜，今天纪空就休息了一天，只给她做了速食咖喱。整整一个白天要么在发呆要么在胡思乱想。
“没有啊，我很喜欢吃咖喱的。”纪空用勺子把咖喱和饭拌均匀，喝了些水后就狼吞虎咽起来。
即使是睡了一天一夜，也应该很饿了，不到二十分钟，纪空就把一大碗咖喱拌饭吃完了。
“纪空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纪空吃完饭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我说完话，用余光瞟了瞟纪空，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把手机放下。
“嗯？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我和纪空生活了半个多月，第一次听到纪空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是在强压着怒火。
我有些慌张，但还是强撑着成年人的沉稳：“就是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纪空攥紧拳头，全身发抖：“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于纪空即将爆发的情绪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问题要有什么意思吗？我只是想知道她对以后怎么打算的。
“我……我没什么意思。”这次回复我没了刚才的镇定。
“如果你嫌麻烦了或者是讨厌我了，请务必直接说出来，而不是在这里给我暗示。”纪空没有像我想象的一样情绪爆发：摔东西、打人、骂人，可能是我固有印象的原因吧，认为人们的愤怒情绪都转化为暴力或者侮辱之类的行为。但相比于那些行为，纪空现在冷若冰霜的感觉更让我不安。
没等我再做过多的辩解，纪空拿起手机转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如何去解决，但按纪空平时来说，说不定今晚睡上一觉，明天就恢复了。
我收拾完碗筷，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快速逃离客厅钻进我的卧室，就像凶手逃离案发现场一般。回到卧室后才发现纪空连被褥都没有搬回自己的卧室，我抱起她的被褥，想给她换回去，但无论我如何敲门，她一点回应都不给我。终于，我放弃敲门，把被褥放在她卧室门口后就回我的卧室了。
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稳，总怕纪空因为今天傍晚的事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来。在清醒和混沌不断交替中，终于熬到了天亮。
“今天要不要去海边转转？”我穿戴整齐后又去尝试着敲门。以前住的城市不沿海，所以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海的样子，估计纪空也是。话说回来，冬天去海边肯定不合适，海边还是要夏天去才好玩，但即使明年夏天还可以去海边的话，也没有纪空了。
潜意识里想看海也算是当初逃亡时选择这个城市的原因。
可敲了许久还是没有回应，我耐心有限，又敲了一会后就直接转动门把手了。门被我轻而易举地打开，纪空根本没有锁门，或者说，纪空根本没在屋子里。
我有些慌张了，因为刚才洗漱的时候也没有见到纪空。她肯定是昨晚生气后一个人跑出去了。
能跑去哪呢？我在心里问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交通工具，肯定跑不远。我心里想着，拽起外套就往外跑，一定不要出什么问题，一定要把她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凛冽的风把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出门的我噎了个半死，我差点忘了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温度降个一两度就会让人痛苦不堪。因为出来得太仓促，我没有围围巾，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快点找到纪空。今天天气还不错，虽然风大，但放眼望去，淡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这个小鬼会跑去哪呢，我跑出小区，在小区门口站定，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找起。
第一个找的地方是那天凌晨去的赌场，我把赌厅周围都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基本肯定纪空没在这了。
第二个找的地方是看电影的那个商场，我花了一上午，把商场各个角落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纪空。
从商场出来已经下午一点了，我没有来得及吃午饭，而且在没找到纪空前的每一分钟我都精神高度紧绷，完全没有心思吃饭。
我出门时走得急，现金都没带多少，再加上上午打车跑来跑去，兜里的现金已经不够打车回去了，我只好从商场走着回家。
我一路走一路留心着路两侧，生怕纪空就坐在路边。从下午走到傍晚，我抬起头，又见到了刚来这个城市时见到的那座教堂。
上一次开车路过的时候感觉和平常建筑没什么区别，但是真正走到它脚下才感觉到它的高耸。我恍惚看见教堂花园枯死的草皮一角有一抹白色，但是因为夕阳的原因，也具体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走到那抹白色身边。“原来在这啊……”我长舒一口气。
蹲在墙角的纪空抬头看了我一眼后就迅速把头又埋回臂弯里，并没有要和我回家的打算。我也没多说什么，蹲下身就把她抱起来。
“你干嘛！你干嘛！我和你很熟吗？”纪空在我怀里挣扎着。
我因为早晨中午都没有吃饭，实在禁不住她这么挣扎，只好把她又放下来。她刚被我放下，就像着急回洞的仓鼠一样，跑回墙角迅速蹲下，充满敌意地望着我。
看来还是没有消气，我走到她身边，和她一样靠着墙蹲下，“今天的药吃了吗？”我尝试关心她。
“死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她厌恶地往边上挪了挪，好像我是一勺粪水，泼到了她身边。
“当然有关系，你死了我会很伤心的。”我讨好般跟着她挪动。
纪空好像有些惊讶，她把头转向我：“真的会伤心吗？”
我对气氛突如其来的缓和又是不知所措：“啊……当然……这种事……怎么可能不悲伤。”
今天的天气很好，是那种特别特别的好。太阳也像想要把前几天的阳光都补回来一样，努力地放射着光芒，即使快要落山了，阳光还是金灿灿的。
光把教堂的顶照成黑金的，减去了些许庄严，多了几分活泼。
“这样啊……会因为我这样一个人而伤心啊？”纪空的话表示她还是很怀疑。
“当然，还要我强调多少遍。你是一个人，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别说你死了，就算找不到你我都会很慌张。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的原因是我想珍惜为数不多能陪你的时间，我希望知道我还能陪你多久，就是这么简单，这就是我昨晚问你那种话的原因。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更没有想过把你丢下。我知道虽然孤独是生活的常态，但我还是希望可以陪着你，当作彼此的慰藉。”我一口气说了一堆话，但还是感觉言不达意。
“我……”我还想继续解释，但身边的纪空抱住了我，把我后面的话全挡了回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纪空的发丝在我脸上划过，弄得我鼻子痒痒的。
果然纪空还是和同龄孩子很不一样，生气的原因很奇怪，消气的原因也很奇怪。因为感觉自己被嫌弃了就出走，因为感觉自己死后会有人悲伤就安心，这样的孩子，要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
就这么简单几句对话，纪空的脾气就烟消云散了。“要一起去海边吗？”我问身边的纪空。
“嗯？现在？”纪空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有些疑惑。
“当然，你想的话，立刻就可以去。”我站起身，把蹲着的纪空拉起来。
“那我掷个骰子，点数大过三就去。”纪空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从兜里掏出她随身携带的骰子。
骰子被向上抛去，在半空中旋转后稳稳地落回纪空手里。纪空摊开手掌，骰子的点数是三，“大于等于三就好，总之就是现在就去海边。”纪空收回骰子，对我激动地说。
手头的钱肯定是不支持我们两个人打车去海边了，我们两个只好对着手机研究了许久这个城市的公交线路后，找了一个最近的公交车站，坐公交车去海边。
我们两个坐的这趟车是直达海边的专线，夏季的话发车会很频繁，但因为是冬季，所以我俩等了好久才等到了一趟。
可能是直通海边的专线的缘故，公交车上装饰了许多海洋的元素，连车的内饰都刷成了蓝色。可惜的是有些地方因为长时间的阳光照射，已经逐渐褪色，看起来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
车上除了我和纪空，只有一对老夫妇，那对老夫妇坐在车的最后一排。我和纪空刚上车就被那对老夫妇热情地邀请到他们身边坐。
“小伙子带女朋友去看海啊？”老奶奶问道。
虽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顺从老妇人的说法更好一点，“是这样的，奶奶。”“怎么想起冬天来看海？”老妇人身边的老爷爷开口问我，这对老夫妇都笑吟吟的，看起来慈眉善目。
“因为我喜欢冬天，也喜欢海。”
纪空看起来对这对老夫妇都很有好感，一改往日的怕生，抢在我之前回答道。
“哈哈……我们老两口也是，很早以前，第一次认识就是在海边，也是在冬天。我俩当时都很奇怪为什么彼此会在冬天一个人去海边。但之后在一起了，生活了那么多年，慢慢也就明白了。”老爷爷笑着说。
“是啊，其实没有什么为什么，就像小姑娘说的，只是因为喜欢，所以就去做了。喜欢冬天，喜欢海边，所以就去了。可能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但是自己就是喜欢这样。”一旁的老奶奶摸着纪空的头说，“小姑娘，人一辈子能找到和自己兴趣爱好相同的人就已经很难了，如果能遇见一个能够理解你所思所想，愿意花时间陪着你的人，那更要加倍珍惜。”
两位老人很是健谈，一路上和纪空聊了很多。我们四个人从海边下车，我示意纪空可以去要老夫妇的联系方式，老奶奶看出了我的暗示，冲着我俩摆了摆手：“相逢即是缘，缘浅此处一别再无相见，缘深天涯海角还会相遇，何必留联系方式呢？”老爷爷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完二人便挽着胳膊，愈走愈远。
我和纪空站在原地感慨万分，“你说，咱们两个活到那样的年纪，还会在冬天来一起看海吗？”我问纪空。
“应该不会吧，那时候估计都有其他人陪了，用不到彼此来陪”纪空轻松地说出了现实。
海边的风更大了，浪前赴后继拍打在沙滩上，其实冬天的海边真的没有什么景色可言。沙滩上毫无生气，海水浑浊不清，但因为这是第一次来海边，我还是把电影中和书中海滩的形象套在在这里，告诉自己如果是夏天来，就会是别人描述的那样。
纪空蹲在沙滩上，用手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但等她站起身后又把笑脸踢散了，嘟嘟囔囔的对我说，“鞋子里都进沙子了，怪难受的，海边也没什么意思。”
这时的太阳终于要完全落下去了，心满意足地收起它的光辉，和海面的倒影一起组成了完整的圆，最后几缕阳光把浪花映得金黄。我坐在沙滩上的木栈道上，纪空还在沙滩上玩沙子。
小时候特别期待去海边玩，但直到高中毕业也没去过。见过最宽阔的水域就是以前城市的那个湖，总觉得海肯定要比湖大得多，一眼望不到边际，让人心旷神怡。但真的站在海边，突然感觉海就是海，只不过是一片更开阔的水域，确实一眼望不到头，但没有让人心旷神怡的奇效。海还是海，从来没有变过，电影中的海，书中的海，现实中的海，都是那个海，只不过人不再是那个人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玩得开心吗？感觉海边怎么样？”
纪空头发被海风吹得在风中飘散，“沙子进到鞋里真的很讨厌，但我喜欢海边咸咸的味道，特别是冷风中夹杂着这种气味。可惜的是和其他影视作品或者书籍中描述的不太一样，这里的海不是蔚蓝色的，海水浑浊。”
“明年夏天你放暑假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来带你去看蔚蓝色的海。”我发出了自己完不成的邀请，因为我知道纪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这个邀请。
“明年夏天啊……”纪空摆出了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明年夏天我国中就毕业了，暑假出来玩应该没问题。”
没想到纪空真的认真思考，并且认真答应下来，没有给我反悔的机会，纪空就继续说：“那么就一言为定了。”
太阳已经完全淹没在海平面下，海边废弃的小木屋窗沿上挂着风铃，风吹过就玲玲作响。之前遇见的那两位老夫妇早就消失在视线里，沙滩上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我和纪空两个人。虽说一天都没有吃饭，海边的风也如小刀般锋利，但我还是觉得很满足，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来海边，而且又有纪空陪着。
“要一起去死吗？”纪空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
“啊？乱说什么呢？”我只是把这句话当做一个玩笑。
纪空自己说完自己都笑了出来：“开玩笑啦，谁要和你一起去死，死也要找一个有趣的人一起。”
强劲的海风把纪空的笑声吹散，月亮快要升起来了。现在应该处于昼夜交界之时吧，不属于白天不属于黑夜，我很喜欢这样的间隙，因为在生活中也是在不同的人群中间，夹缝中生存。纪空应该也是这样吧，就像动物园里那两只企鹅一样，我们离群索居，不属于鹅群。但从来没有一只鹅说过，不属于鹅群的鹅就获得不了幸福，自己孤独时有孤独的幸福，两只鹅依偎在一起时有依偎在一起的幸福。在不平等的世间，唯一平等的就是那所有人都平等拥有幸福的权利。
我拉着纪空的手一路小跑跑向公交车站，再有两分钟最后一班车就要发车了，如果赶不上的话，又要露宿街头一整晚。
好消息是我们两个赶上了最后一班车，那对老妇人可能早早就乘车走了，所以最后一班车上只有我和纪空。纪空闭着眼靠在我肩头，我也累了一天，精力有些支撑不住。拿出手机定了半个小时的闹表，离家最近的那个公交站点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到，所以我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会。
再睁开眼睛就是纪空叫我下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枕在纪空的腿上，醒来就闻到了纪空身上独有的淡香。该死的闹表我可能因为睡得太熟了，完全没有察觉到，所以才会处于这么尴尬的情况。
“没睡够回家再睡，但我看你不愿意起来的原因好像不是因为没睡够吧。”纪空看我还枕着她的腿，揶揄道。
我意识到情况不太对，连忙坐起来，装作没听懂她话的意思，“还有几站下车？”
“切，还有一站，快点醒醒盹吧。”纪空白了我一眼。
公交车里灯光并亮，纪空杵着下巴望向窗外。已经到了市中心了，道路两边的装饰了不少准备迎接圣诞节的五颜六色的彩灯，路上车来车往，给人一种繁华的感觉。窗外热闹的车流、此起彼伏的鸣笛和商场门口放的各种音乐，公交车内冷清的灯和沉默司机乘客。
恍如两个世界。
从公交车站下车，我俩已经饿得难以忍受了，可离家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刚好公交车站旁新开了一家糖果店，又是赶在节日前，正在大促销。纪空看到了糖果店，拉着我就要去买糖，这时我也顾不上囊中羞涩，想着有多少钱就买多少糖。
可惜的是即使这样，剩下的钱也还是太少了，我俩在糖果店转了一大圈，看到了许多我们两个人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糖果。各种卡通角色和动物形状的糖果、巧克力和饼干堆砌小屋子、比人头还要大的棒棒糖……看到最后，我俩掏空口袋买了三根普通棒棒糖：一根草莓味，一根芒果味，一根菠萝味。
我们吃的是芒果味，纪空吃的是草莓味，一边吃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棒棒糖的甜仿佛可以缩短路程，要半个小时才能走完的路，感觉十分钟就走完了。糖的分量恰到好处，我和纪空进小区的时候糖刚好吃完，我让纪空先上楼，我去小区角落的垃圾箱那丢糖纸。
丢完糖纸转身的瞬间，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吓凝结住了。那个之前开车撞我和纪空的夹克男，现在就站在我身后，双手插在夹克衫兜里，昏黄的路灯把他影子拉长，就如黑夜中的恶鬼一般。
“您是？”我装作镇定，他头上戴着鸭舌帽遮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埋在夹克衫的领口，越是这样的未知感，越让人感觉到害怕。
他没有答复，手慢慢从兜里掏出来，拿着刚才在兜里的东西平举对着我。我不知所措，脑中只想着旅行就这样结束了吗？我想象了很多个结局，但从来没想到会这么结束。
“呼……”我叹了口气，又想到还在家里等着我的纪空，如果连反抗都没有的话，一定会让纪空瞧不起吧。
我猛的蹲下，扭腰钻到垃圾箱后的同时，听见了“砰。”的一声。看来今天是我的好运日，误打误撞找回了纪空、赶上了公交车末班车，一定不能死在今天。垃圾箱在暗处，夹克男不确定我的位置，所以不敢贸然开第二枪。
小区的垃圾箱下是带轮子的，方便垃圾工清理垃圾。今天我也利用上了这一点，我在垃圾箱背后，用力把垃圾箱向夹克男推去，幸好垃圾箱里没有太多垃圾，要不这么大一个箱子，我真的很难推动。
虽说箱子不重，但还是推不了多快，普通人稍加注意就能躲开。所以夹克男不慌不忙地躲开垃圾箱，抬起枪准备第二次射击，可惜我根本没想过用垃圾箱把他撞倒。
垃圾箱狠狠地撞在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上，我趁机踩着垃圾箱翻上车顶，“砰。”又是一声闷响后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我浑身肌肉绷紧，但挺了几秒后还是没有痛觉袭来，看来我翻下去的速度足够快，夹克男的第二枪打中了刚才那辆倒霉车的玻璃。
我不敢停，弯着腰从停着的一排车后疯狂跑。夹克男可能有些急了，追着我边跑边开枪，每一声枪响我的肌肉都会强制缩紧一次。这样跑下去我完全不知道我跑到了哪，我只知道要不停地跑下去，有弯就拐，尽量找掩体。我一直跑到我气喘不上来，眼冒金星，脑海里的枪声完全消失才敢停下来。
脑子里天旋地转，我斜靠着离我最近的一面墙。“不行不行不行……”
我嘴里念叨着，扶着墙踉踉跄跄还想继续往前跑，但失去方向感的身体并不认同这个做法，导致我一头撞上了一辆车尾灯，彻底昏死过去。
“嗡……嗡……”我被手机的不断振动震醒，口水混合着血把外套领口都浸湿了。我不知道昏过去了多久，右眼火辣辣的，什么也看不清。四周漆黑一片，我只能冲着光线最亮的方向，一瘸一拐走去。
因为这个小区足够大，我又不太熟悉，所以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我才找到家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响了家门。
再醒来是第二天早晨，右眼被纱布包起来了，什么也看不见，剩下的就是自己把自己嘴咬破了，幸好没有中枪。我闭着眼把浑身上下都感受了一遍，才敢睁开眼。
“终于醒了啊。”纪空看我醒了，赶紧凑上来问我。
“嗯……”我给出回应，但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昨天一天只吃了一根棒棒糖，又那么大的运动量，即使没有中枪，现在我离死亡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