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枚骰子,没错,有着六个面的骰子。
一开始我生活在地下赌场里,转动在各个赌桌上,地下赌场中没有日夜四季,阳光照不进来,那些昏暗的灯24小时开着。
直到有一天我被人揣在衣兜里带出了赌场,我咒骂着这个人的无耻,打破了我安宁地生活,他的衣兜里混合着烟草和汗臭味,我想我千万不要以后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我想回到赌场,重新背起每个赌徒的命运,每时每刻被他们期待的目光注视。
接下来我被当作礼物送给了一个女孩,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纪空,今天是她十七岁生日,把我送给她的人是她的父亲。在这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住在纪空的衣兜里或是笔袋里,纪空攥着我的手总是冰凉的,但还好的是她身上总是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单调而乏味,唯一有些意思的就是纪空会时不时把我放在桌子上对我说些话。通过这些话我又知道了她还有个哥哥,即使她父亲对她家里人极度不负责,每天赌博,即使她母亲时常打骂她,她还是很爱她的家人。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哥哥是在纪空父亲失踪后的第三天。当时我被放在桌子上,一群人砸开了纪空家的门,深秋傍晚的风自门灌入,这群人从纪空的哭声和纪空母亲的冷眼中拖走了纪空的哥哥,她哥哥有着和她一样瘦削的脸,好看的眼睛,不同的是她哥哥的眉毛粗粗的。
又过了几天,我感觉放学后的纪空没有回家,而是带着我坐了很长时间的车,下车后又走了好长时间。最后她把外套丢在一边,我从外套口袋中滑落,看到我们现在正处在一片林子中,血色的夕阳穿过树上所剩无几的树叶后撒在地上。纪空从包里掏出一把小铲子,开始卖力挖坑,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纪空在挖坑的过程中发现在掉在地上的我,把我收回包里了。等我再见到光时,是在纪空的书桌上,面前是挂着泪痕的纪空,窗外是月色满天。
逐渐我发现,在纪空身边也不错,少了几分赌场的吵闹。可惜这样的生活不久就被打破了,纪空的哥哥被拉走没过几天,那群人就以同样的方式把纪空也拉走了,而我庆幸纪空被拉走时,我在她校服衣兜里。
纪空被他们拽上了车,开了好久好久才停下。纪空把我攥在手心里,我通过缝隙看到我们是在一间小木屋里,木屋破败不堪,八面透风。从纪空和她面前的那个人谈话中听出:纪空的父亲赌博欠了一大笔钱,之后就自杀了。这帮人是债主请的黑帮,前几天纪空哥哥就是被他们抓走后摘了器官抵债。
哦,原来是这样。
面前的男人嘿嘿笑着给纪空指了两条路,一条是像他哥哥一样卖器官,一条是卖身抵债。看男人的样子是更想让纪空选第二条路。
纪空沉默不语,耗光了男人的耐心。男人出门打了一桶冷水,从纪空头上淋了下去,水很冷,但纪空的手更冷。我没后看到纪空如何选择,只听见男人念叨着“啧啧啧,可惜了啊。”男人说着就把纪空推到了另一个屋子里,边推边说:“何必这样呢?以后路还长着呢。”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
“我想见你们的老大。”纪空说。
“改主意了?我就说嘛。”男人两眼放光在纪空身上摸来摸去。
“滚。”纪空躲开他的手,“快带我去。”
男人不屑地说:“还装起来了,等过几天我会去关照你的生意的。”男人一边淫笑一边带着纪空进入了另一间还算过得去的房间。
纪空进入房间后那个男人就被他所谓的老大喝出去了,房间里没有几局交谈声,过后只剩下了纪空小声地抽泣和喘息声。
半个小时后,一个中年男子一脸满足地把双腿颤抖的纪空推了出来,对刚才那个男人吩咐,给纪空一点钱,一个月后再来取她的器官,我没有看见那个男人脸上的恼怒和失望,只看见了纪空校服裤子上的血和她左眼眉上的口伤口,血顺着她惨白的脸滑下。
后来就是纪空遇见了那个叫翎的男人,和我说话得次数就少了很多,但她为什么不和翎坦白她的遭遇呢?我不明白,人类的情感总是复杂的。本以为他们就会平淡地生活一个月,但事情从纪空约那个想要关照她生意的男人出来,抢了那个男人的钱又杀了他后发生了转变。
我从一个特别的角度目睹了这场蹩脚的逃亡,这场终点是死亡的旅行。看着她从海边回来那晚在公交车上偷偷吻了睡着的翎,听着她在教堂里小声和翎表白。
可惜翎都不知道。
直到从教堂回来那晚,纪空又把我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说了很多话。
“该怎么办啊,真的想要和翎一直一直在一起。”
“好像让他带我彻彻底底的逃走,找一个永远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就这么藏起来,反正一辈子也没多长。”
“摘器官啊,去死什么的,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我才十八岁,凭什么就要这么对我?凭什么我的幸福刚刚显露就要被剥夺。”
“你说,如果我真的和翎坦白后,翎说不定就会嫌弃我吧,小小年纪就肮脏不堪。即使不会嫌弃我,也会讨厌我骗了他,失去对我的信任了吧。”
“说到底还是太喜欢他了,又或者说是爱?可以成这样的情感为爱吗?我怎么忍心让自己所爱这人和自己这样的人苟活一生啊。”
“我只是希望翎得到幸福,只是这样,即使我没法陪在他身边,即使我没法活下去。”
“我从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却没有一天不是在接近他。”
“旅行之所以来是旅行,正是因为它是有终点的,再长的旅途也会有终点,故事的结局在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对吧?”
纪空就这么念叨着,念叨了大半个晚上。最后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夜还很长,我在桌子上不知所措。如果纪空的这份感情能传达给翎,万水千山,翎肯定会带她逃走的。她说她喜欢“永恒”的东西,但明明那可以与人生命限度相等的“永恒”之物就在身边,唾手可得时,她却又亲手把他推开。
接下来的几天,我看她写信,看她抱着玩偶哭成泪人,看她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就好像从未有人居住过。
她在那个十字路口甩掉翎时一直把我攥在手里,这是我第一次被如此用力地攥着,以至于我一度认为她要把我捏碎。她在小巷子里哭到天黑,又哭到天亮,身上落满了雪。
第二天她主动找到了那个黑帮老大,表示自己来赴约了。
那黑帮老大说她完全可以选择卖身,以后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但纪空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了那间充满血腥味的房间。
于是我被纪空握着,听见了躺在手术台上纪空说的最后一句话
“请您在取眼角膜的时候务必小心一点,我怕下辈子遇见他的时候看不清他的脸”语气坚定决绝,一改她前几日的沮丧。
傍晚时雪下得已经很深了,纪空的手又变成了遇见翎之前的那般冰冷,奇怪的是我依旧被他握在手里。
那群人把纪空抬到一辆车上,开了不久后便停下车,把纪空丢在了雪地里。雪下得那么厚,纪空落在雪地里悄无声息,漫天飞舞的雪花洒在纪空身上,和她身下的雪凝成了红玛瑙般的冰晶。纪空胳膊上还戴着翎送给她的骰子头绳,可能是她怕头绳染上血,所以没有扎在头发上,那玩偶也被丢在她身边。
雪渐渐盖住了纪空,同时也掩住了我的视线。我想:太好了,太好了。我,翎,纪空,都在这,真希望这雪可以永远下下去,我们就可以被冻在这,一直一直,成为永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