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约翰让瑟蕾先去养一养身体，等天色再稍微暗些的时候，再去把洛洛可给接回来。
他特地用“接”这个字，把这个任务说的很轻松，仿佛穆雷的住处是一家幼稚园，有负责照顾孩子的老师已经打点了好了一切，把洛洛可安排在了指定的地点，现在只需要出去兜个风就能顺便把她带回来。
实际上哪有这么简单，约翰甚至连洛洛可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提穆雷肯定会为他安排一场盛大的招待会。
策士从来不会深入自己未知的险境，也从来不会主动落入敌人的圈套。
只不过今天，恐怕要破个例了。
“特意把瑟蕾支开，是有什么不能当她面说的话要和我单独讲么？”
露易丝收拾着残羹剩饭，不咸不淡地问道。
他们之间的对话就像老夫老妻般熟练，不仅仅是吵架时互相挖苦的样子，就连调侃的腔调都有些类似。
只不过，始终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障壁横在二人中间，无论是露易丝还是约翰都对此心知肚明，谁都没有主动尝试跨越过那道浅浅的鸿沟。
就算是露易丝醉酒后在约翰怀中闹腾着，说着些“你喜不喜欢我呀”的话语，第二天酒醒后她还是会回到原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要拜托我的话可得趁早哦，明天晨星之梦的现场考核，我还得赶过去当监管人，我可不想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大众面前，不知道真相的群众说不定还以为咱们冒险者协会是什么血汗组织呢。”
“嗯？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请你和我一起去救洛洛可啊。”
“啥？”
露易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的自己对约翰来说不就是个好用的工具人吗？虽然说本来加入冒险者协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帮约翰处理冒险者之间棘手的事务。
不过他今天来找自己，居然不是求帮忙的。
稀奇咧。
“怎么，我就不能和老朋友聊聊天吗？”
露易丝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让自己不笑出来，从柜橱中取出两个杯子，而后抓紧茶壶的握把，斟了些茶水：
“那我倒要好好听听我的老朋友想要和我聊些什么了。”
露易丝捧起属于自己的茶杯，这也是约翰兴趣使然制陶的产物，按照他的说法叫什么“DIY”来着。
奇奇怪怪的家伙总是会有奇奇怪怪的点子啊。
一股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原先精灵是不喜欢这种带了些青涩口感的饮品，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居然满满接受了这种口感，反倒是有些欲罢不能了。
“露易丝，我们认识多久了？”
真是怪怪的话题，露易丝一边吹着蒸腾在茶杯上的热气，一边吐槽：
“怎么今天磨磨唧唧的啊，你以前说话从来不会这么拐弯抹角的啊。”
约翰靠住了椅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话说不出口，挠了挠头。
很少见到约翰这幅窘迫样子的露易丝眯上眼，抿一口茶香，打趣道：
“怎么，看上你家小瑟蕾了？哎哟，把人家女孩子骗到我这儿来可真有你的啊。”
话刚说完，便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瞄着约翰的反应。
“其实，我之后呢，打算办几场讲座，招几批学生，出一点收费的攻略讲义，赚点小钱。”
正好从奥罗拉斯那里搞了点入门的教程，这下子约翰算是一举两得了。
“你也不怕别的策略师上门找茬吗？”
毕竟身为一个普通的策士，那些教程中记载的方法算是他们谋生的手段，将其公之于众，那无异于谋财害命。
“我就是一个破散人，赚一笔就跑路，等他们意识到找上门的时候，我早就不住在这里了。”
听到这话，露易丝心头一凛，举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下。
但她还是没有将这一瞬的动摇表现出来，接过约翰的话：
“所以你是来找我问关于场地啊印刷费的事吗？”
“……不。”
约翰微微张开嘴唇，却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挤到嘴边的话语却说不出来了。
这么多年间他与露易丝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约翰人生的下一站无论想去哪里都会提前告诉露易丝，但却从来不会要求她也跟过来，仿佛每一次的变动都在给精灵出一道选择题，用这种无言的方式，问她离去与否。
而露易丝每次也都一言不发地收拾收拾行李，义无反顾地跟过来。
当约翰遇到困难或者挫折的时候，她都会默默地站在不远处，为他提供最后一道屏障。
那种感觉对约翰来说，就像是雨天忘却带伞的少年，总会遇到一个贴心的少女在不远处为他撑起遮雨的伞架。
等雨停后，少女又消失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注视着自己。
毫无怨言。
露易丝举着茶杯，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就这样默默凝视着约翰，而约翰也仿佛一尊雕塑被钉在了椅子上。
时光在此刻像停滞了般。
真是的，究竟什么话这么难说出口啊。
露易丝完全想象不到有什么障碍能阻拦这个无往不利的银发策士。
“你能，辞掉冒险者协会的工作吗？”
约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只要再多说一个字，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我辞了冒险者协会的工作，那咱住哪儿啊，更何况我还带着阿芙拉呢。”
露易丝放下茶杯，垂下眉眼，那如瓷娃娃般完美的面容似乎被抹上了些忧伤。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没想到就算是号称算无遗策的约翰也有理不清现状的时候啊。
如果离开了冒险者协会，那她可能真的要和约翰去睡大街了。
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露易丝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你辞了工作后，我们一起找个镇子，在边缘一点的买间房，种种花，割割草……什么的”
“……”
精灵的大脑在此刻宕机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可是，那樱桃小口却下意识反问道：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啊，买套房也很贵的吧？我辞了工作，你养我啊？”
看着眼前正拼命眨着眼睛，尝试重新启动大脑、努力思考现状的露易丝，约翰一直以来沉在心底的那块石头，消失了。
最难迈过去的那道坎儿，终于被跨过，那郁结于心中的纠缠之绳，终于被解开。
“我养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