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伊莱娜的表白后，沐雪并没有太过惊讶，反而陷入了沉思。
恋人。
这是个对沐雪来说极其陌生的词语。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词应当是被用来形容两位相爱的人。
相互倾慕，一同携手，一起生活的两个人。
——就像自己的双亲那般？
沐雪思索着，忽地想到父母之间的几多甜蜜，不禁忆起久远的过去。
故乡的日子虽然清俭，但家中的那二位却硬是过出了独属于他们的情趣。
或许是某个纪念日捧上的一顶花环，也可能是生日中献上的手作蛋糕。
那两人仿佛有着永远都挥霍不光的精力，总是能微笑着迎接每一天的到来。
在短暂的童年生活中，沐雪几乎从没看见过他们的脸上有出现过哪怕一点愁容。
除却她离开故乡的那一天。
脑海中涌起的无关记忆令沐雪使劲地摇了摇头。
思绪一转，她的注意力理所当然地退回到了当下。
对面的伊莱娜仍然抓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看向自己，一双明眸熠熠生辉。
表明心迹之后的她，并没有急着得到答案，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沐雪的回应。
可在隐约之间，沐雪又能感知到那一丝迫切的期待。
正是这平静之下的翘首以盼，才让她更觉难办。
这至少证明着，伊莱娜所说的话全都出于她的本心。
——她是认真地想和自己...
可是...
心中的情绪莫名烦扰起来，使得沐雪不由垂眸看向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注视的同时，神思也随着视线一同沉到此处。
这一刻，沐雪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跳动。
恋人...
沐雪在内心咀嚼着这两个字，每一次重复，都卷起一阵恍惚。
先不论其他可能存在的阻碍...
就凭自己，足够回应伊莱娜的期待吗？
说实话，她对恋人这种关系，除了目见过父母的生活，便再无任何其他的理解。
伊莱娜所期许的恋人关系，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沐雪想不明白。
即使她对伊莱娜...
确实抱有某种特殊的感情。
起先只是被她那笨拙的处世方式气得够呛，而后却不知不觉地就被她的那份真诚给感染了。
伊莱娜不是笨拙，她只是单纯地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幸福罢了。
而这样的伊莱娜，让沐雪发自内心地想要陪在她身边，去见证她的未来。
沐雪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恋情。
但恪守过的陈规陋习，却无时不刻不在清晰地提醒着沐雪：
她们都是女孩子。
而在这片大陆上，女孩子之间的恋情，注定得不到祝福。
不管那情感再真挚，再深厚。
沐雪正是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才没有去追究自己心中那份模糊不清的感情。
伊莱娜可以一时冲动，但她沐雪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自己和伊莱娜之间，应该只有相互扶持而收获的友情才对。”
——沐雪常常用这种话来麻痹自己。
她一直都认为，尽管自己的心中萌生了奇怪的念头，也不能影响了伊莱娜的人生。
自己只是个大陆上的孤魂野鬼，只是个一心想去王都的疯子。
伊莱娜却是个善良的孩子，她理应拥有更美好的生活，而不是迷失在自己的阴影中止步不前。
为此，沐雪宁愿将这颗种子永远埋在心底。
但今天，伊莱娜却硬是挖开了她内心的那片沃土。
“为什么呢...”沐雪喃喃着，最后仅是答非所问地道出了自己的困惑，“伊莱娜，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听到沐雪的问询后，伊莱娜的脸色明显僵了僵。
沉默再次笼罩了这方桌面。
直到过了良久，伊莱娜才再度开口：
“要说为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颤抖。
“亲手把我救出来的，不是沐姐姐你吗？”
“我只是不想再看见有人因为我受伤而已。”
“亲口和我约定好要一直陪着我的，也是沐姐姐你啊？”
“我只是想尽到我的责任...”
“所以，沐姐姐只是出于所谓责任才这样关心我吗？”
“我...是。”
“所以，沐姐姐只是将我当作一个需要负责的对象对吗？”
“...嗯。”
“所以，即使这个对象不是我，也是可以的对吗？”
“...”
沐雪说不下去了。
每一句违心的话语出口，都像是在她的心脏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不可能是像伊莱娜所问的那样。
正因为是伊莱娜，沐雪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她。
正因为是伊莱娜，沐雪才会和她约好，要一直陪着她。
正因为是伊莱娜，沐雪才会如此地关心她，甚至胜过自己。
“...不是的。”
望见伊莱娜眼角滑落而下的一滴泪珠，沐雪终是无法再狠下心去。
“既然不是的话——”
“但是恋、恋人什么的...我果然还是...”见伊莱娜又要说话，沐雪赶紧掐灭了她重新燃起的一抹希望，“不太能理解...”
“而且说到底，我们之间也不过才相处了几个星期而已...对彼此都不够了解。”
少女张开的嘴缓缓闭上了。
她没再说什么，仅是默默地缩回了紧握着的手。
伴随着手心的柔软抽离而去，沐雪感觉自己的胸中也有什么被抽走了。
“沐姐姐，对不起，”重新坐好的伊莱娜垂下了脑袋，低声说着，“之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怎么可能当没说过啊...
看着垂头丧气的伊莱娜，沐雪只觉自己的心头都快要滴出血来。
更奇怪的是，她好像同样能感觉到，伊莱娜的心里也不会好受到哪去。
这让沐雪很矛盾。
她多多少少能猜到，伊莱娜大抵又在为此自责了。
因为让别人产生困扰而自责。
可事实并非如此。
沐雪并不抵触伊莱娜的感情，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值得。
伊莱娜之所以会这样看待自己，仅仅也只是因为自己是那个朝她伸出援手的人罢了...
可她又害怕就这样放任下去，伊莱娜会因此自顾自地疏远她...
沐雪纠结着，最终长叹一声。
内心的纠结与对伊莱娜的偏袒交织在一起，终究还是让她松了口：
“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今天开始，再重新认识一下。”
——也许，让她自己看清自己之后再做选择，会好一点吧？
伊莱娜茫然地抬眸望向沐雪，似乎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迎着她迷惘的眼神，沐雪又比较直白地补充了一句：
“就是...暂时的恋人？”
“暂时的恋人？”
伊莱娜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沐雪的话，脸上的苦相逐渐化作了一抹喜色。
“可、可以吗？”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