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
当辨明眼前之景的时候,沐雪忍不住暗自叹息了声。
纵使这林间昏暗再甚,却也及不上希卡利那焦若黑炭的手臂。
沐雪认得,那是经受过重度烧伤才会留下的疤痕。
或许她并非什么医术高明的药师,但唯独这种伤痕,她记得特别清楚。
焦黑、干枯、畸形乃至皲裂,沐雪于往日里见过太多这样的痕迹。
希卡利的这只手臂上也不例外。
可世事难料,仅片刻后,现实便携着某种恶趣味颠覆了她原本坚定的结论。
——那焦黑的手臂上,竟蓦地萌生出了些微细小的肉芽。
所见实在过于诡异,教沐雪下意识地就想要去否定这幅画面。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方重新凝眸观去。
可惜,现实并不会轻易地为她的意志所改变。
反而会以毫不留情的姿态将冰冷的真相直接甩在她脸上。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肉芽便从细小转而“成长”为针线粗细,就这样扎根在希卡利的皮肤之上,毫无章法地舞动着。
太怪了。
就算在沐雪闯荡大陆十余载的经历中细数下来,这景象也得归为极具冲击力的一种。
“呀...”
显然,现场中并非只有她沐雪一人为这情状“大开眼界”。
察觉到自身后传来的那道颤音之时,沐雪方堪堪从混乱中回过神来,连忙挪动身子,将伊莱娜护在身后,试图以此挡住她的视线。
小家伙或许也是被吓到了,没再做出什么动作,仅是默不作声地握住了沐雪半抬起的手。
“希卡利,你这是怎么了?!”
终于,格洛丽亚似是意识到了自己在这场冲突中所应扮演的角色,毅然开口,打破了萦绕此间的怪诞气氛。
“我怎么了?”
希卡利并没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反而饶有趣味地重复了次。
是的,饶有趣味。
听清对方的话语后,沐雪额间悬挂已久的冷汗终是不合时宜地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在这个瞬间,她才明悟过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对方一向淡漠的语气,便已带上了明显的感**彩。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性情大变”?
沐雪不知道,但以她仅存的些许“社交”经验来看:那人要么是崩溃了,说不定会走上某种极端;要么就是本性暴露,在准备“收网”清算了。
反正不会是什么吉兆。
就沐雪目前见到的这般诡谲场面而论,她还真怕这希卡利突然失控,搞出什么大事。
倒不是她没信心脱身,只是格洛丽亚从刚才开始就一副恍神的样子,忒不靠谱;伊莱娜又是正儿八经的武力值为零,指望不了能帮上什么忙。
这希卡利一发起力来,她沐雪的确不敢说就能保证她们毫发无伤。
不过还好,对方的情绪似乎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格洛丽亚,你应该知道的,半年前的那次事故...你才是主角,不是吗?”
希卡利顿了好一会儿,才刻意地抬高声调接过话头。
她的语气莫名地又恢复如常,淡然、冷漠,沉静地仿佛一台陈述事实的机巧。
相较之下,格洛丽亚的反应便不甚镇定了。
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刹那,沐雪倏地感到周身一阵混乱,差点没站稳身子。
再度望向格洛丽亚之时,但见那双明澈的眸子中写满了愤怒。
“...”
格洛丽亚咬紧了嘴唇,死死地盯着希卡利,眼神好似酝着莫大的仇怨。
可也就只过了一瞬,那满盈的怫然便有如潮水般退去。
“那件事...呵,”她故作轻松地笑了声,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却怎么也掩盖不下语中残留的那份愠怒,“那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格洛丽亚咬着牙说罢,又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望向希卡利,视线锐利地像是要穿透那兜帽的隔绝。
“我说得对吗,学姐?”
她的询问掷地有声。
“...”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于是在这林间,除了偶尔风起带来的悉窣声以外,一时便再无声响。
希卡利没再言语,看上去也没有再言语的打算。
她手臂上的肉芽伴着沉默渐次停下了舞动,转而规则地交错叠作了网状,紧紧地覆盖在了皮肤上。
凭空飘飞的绷带也失掉了活力,零零散散地垂下,又在与皮肤接触之时,自发地攀附、缠绕上去。
待到一切重归沉寂,她才不紧不慢地抬手,将一直盖在头上的兜帽摘了下来。
“你说得对,格洛丽亚,所以我后来成了这副模样。”
即便她摘下了兜帽,众人依旧看不清她的脸。
只因她的整张脸...乃至整个脑袋都完完全全地被那净白的绷带所包覆了。
仅能从脸上的某些凸起和凹陷,勉强辨识出,这是一张人类的面庞。
至于其下...
“...”
这次倒轮到格洛丽亚一行人沉默了。
“你...不,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格洛丽亚顿了好久,最终却只能发出些许无意义的低声呢喃。
当愤怒的情绪忽然间被过于荒谬的现实冲刷过后,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迷茫了。
“呵,”希卡利笑了,不同于格洛丽亚方才刻意的苦笑,她的笑真诚地似是发自肺腑,“你当我傻吗。”
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绷带,旁若无人地说着,“忘记了吗,我说过,这本来是为你准备的,格洛丽亚。”
“你...什么意思,难道那回的事故——”
“格洛丽亚,有些事情自己心知肚明就够了。”
未曾在意格洛丽亚茫然的神情,希卡利冷然开口,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直到看着对方微微张大的嘴逐渐闭上,她才像满意了般,将脑后的兜帽重新戴上。
“好了,时间到了,各位,再见。”
伴随着道别的话语道出,希卡利顾自转过了身去。
见她行将离开,格洛丽亚猛地抬起头来,不由失声喊道,“你要走了?!不...为什么?”
“我要走了,你们难道不该高兴吗?”
“你到底——”
格洛丽亚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赶上对方离开的速度。
她真的说走便走了。
格洛丽亚怔了一会儿,旋即又一次垂下了脑袋,有些出神地盯着地面。
也正是在此时,又一道熟悉的轻快嗓音再次填补了这林间的寂静。
“格洛丽亚?你们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