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澪捡起断枪边上的暗红色晶体，秘钥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射出诡异的光芒。晶体内部的晶核在微微颤动后猝不及防地爆裂开来。晶体四散飞溅，距离它最近的野村澪避之不及，只能伸出胳膊挡住脸。
“尽耍些三流小计……”
野村澪拍掉挂在衣服上的晶体碎片，晶体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仅是擦出点血印子。晶核在众人面前勾勒出一圈椭圆——通往魔王城境内的传送门就此诞生。祁沐歆和野村澪不假思索地跨进传送门，古河多绪在门外一阵过后，还是跟着她们一起走。
穿过传送门，三人落在山脚下一座凉亭内，四面竹树环合。沿着绿荫小道一路向上，眼前忽的豁然开朗，又是另一番景象：
群山竞相高耸，直插云霄。山中瀑布从山间倾泻而出，在阳光的照射下生起紫色的烟霞，似白色绢绸悬挂在山前，沿着山峰折绕，冲击着岩石而哗哗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横斜的树木遮蔽了上面的天空，形成一片浓密的绿荫，显得幽深而又秀丽——一片安静祥和的大好河山如画一般在眼前铺开，置身其中，恍如隔开了所有喧嚣，令人心驰神往。
这与卡俄斯大陆上所有书籍记载的景象完全相反，比如去年出的《魔界考察志》如是写道：环境恶劣，四处被岩浆笼罩，天空永远是暗红色，方圆百里不见任何土壤，永远都是死气沉沉的沙石。
反差之大，不禁让她们疑惑——这里真的是魔族的领土么？
……
同一时间，“魔王城”内部。
魔王正满脸惆怅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整个脸埋进双手。忽而又把手放下，呆呆地看着地面，长叹出一口气。屋内空空荡荡，正如同魔王的内心，整整空了一块。
在这幅身体继承魔王之位前，他就与伊莱西奥有过情节。当时，伊莱西奥刚从九州大陆归来，人生失意，正巧碰上了流亡逃命的青年。青年的体质特殊，一半是正常人的身体，另一半被自己的力量侵蚀。但因为保护自己的弟子，青年不得已将自己的魔力全部注给了她。
就此，这仅存的人类意识也完全被侵蚀殆尽——青年再无力去抵抗自己。
再后来么……魔王自己也不记得了。那个时期的记忆实在过于混乱，才迫不得已用了些特殊方法删掉了不少。等到意识稳定下来，自己已经回到了这个位子上，结伴而行的伊莱西奥成为了自己的手下。
“魔王大人，我无意间听闻了伊莱西奥同志牺牲的消息。”
“请问……是真的么？”
魔王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沉默着。
“我明白了，魔王大人，在下告辞……”
“真是服了伊莱西奥这个榆木脑袋，明明是我们当中实力最弱的，非要这么逞强。我不是给过他干部间专用联络装置吗？关键时刻还可以叫我们啊……在这里呆的时间远没有我们长久，完全可以依靠一下我们这些老前辈啊。”
“莉莉……你太吵了，安静一点！”
“属下失礼了，魔王大人。”
“伊莱西奥——他所做出的贡献不可忽视。伊莱西奥的离去，是我们魔族的一大损失。你们稍后去通知一下其他干部，这件事结束后，我将会亲自举办一场追悼大会，在此期间，‘方舟’计划停工一周，封锁所有入口，防止冒险者的入侵。大家都卸下重担，好好去休息吧。我会一边审视自己，一边决定今后的发展，叫他们无需担心。”
“谢谢魔王大人。”
“那几个孩子……挺有意思的，我会亲自迎战。”
说着，魔王掀开了盖在水晶球上的布，一只手轻轻摸过球体。球面上的“水波”荡漾开来，浮现出另一边的景象。
很显然，她们并没有做好拼尽一切的觉悟，我只在她们的眼中看到了胆怯和犹豫。就像是一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老牛，她们被这些无形的镣铐拖住了自我，无法爆发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我只在她们身上看到了稚气和无知，幻想着能在如此懒散的状态下击败我，凯旋而归。到头来，只会喊着毫无意义的口号包装自己白白送死的可笑行为——几乎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抱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既然觉悟不足，就只能靠试炼来补足，唯有在无尽的试炼中不断打磨自己，抛弃一切迷茫与恐惧，才配称得上“觉悟者”。这里不需要被动的应对者，胜利的道路，需要极大的勇气与拼死一搏的觉悟。半吊子的人，是无法打败我的。
试炼开始了，让我看看，你们的抉择。
“魔王，关于古河多绪，她的身体有些特别……”
前两人刚走，景东就来了。
“细讲。”
“她的体内埋了五张仙家的封印。她的身份，绝不只是‘冒险者’。”
“天国……这就有点意思了。”
……
回到主角三人这边，自打野村澪踏入这里开始，情况就有点不容乐观——接触到红晶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苍白的手摸上去冰凉不已，但手的内部却如同火烧一般炽热。这种焦灼的感觉还不停地蔓延，目前快要触及到自己的耳根。
“澪！你在听么。”
“……！”
“澪，我都叫你好几遍了，一动不动发呆的样子可……澪，你在听么？”
“……啊……我在听，我在听。”
大家的声音……好轻。不对，不是她们，是我的耳朵……怎么回事……
“你的脸色好差……没事吧？”
“没关系，精神着呢，不影响我挥刀，你看……”
说完，野村澪还象征性地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家伙。
“怎么样？”
“看你这么精神就好了……你刚才可把我给吓到了。”
真的精神么？其实并不然。刚才的挥刀，野村澪就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不光是这种焦灼感让她难以集中，苍白的右手更是完全不支持她挥动沉重的武器，甚至连摆动这条胳膊的力量都没有了。所以刚才的舞剑，全是由她一只手单独完成。
沿着蜿蜒而上的绿荫小道步行，优美的风景让众人几乎忘却自己正处在魔族的领土。一直到峰回路转，一所半隐在对面山中的屋子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整齐的黑瓦白墙和翠绿高耸的竹林交错杂陈，鞭子似的竹根从墙垣间垂下来。院子侧门一条石板路，连通着山顶玲珑俊秀的阁楼。阁楼前留出一大片空地，一座炼丹炉紧挨着阁楼大门的右侧。
“那虽说是魔王的居所，却是远比其他魔族干部的要简陋。”
说话的年轻人正悠闲地坐于石凳上，石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一盏酒杯。
“若是再过些许年头，兴许还能邀上你们喝上一壶，这蓬莱山清甜泉水酿成的佳酒……着实有些可惜。”
说罢，年轻人又斟上满满一杯。就这么短短几秒钟的功夫，祁沐歆和野村怜奈早已唤出武器挡在古河多绪前，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在下朝歌，九州之人。都说‘来者皆是客’，你们这是作甚？咱们以和为贵，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我没这个心情。”
祁沐歆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这位小友，莫要心急。我知道……”
“如果你想要阻拦，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朝歌慢悠悠的语气让祁沐歆十分不悦。就算穿着再怎么得体，现在出现在魔族领地，那便是与恶魔同流合污，索性毫不留情面的打断了她的话。
“一见面就刀剑相向，恶语相向……如此之举，本仙还是头一次见，倒是有趣……”
朝歌放下酒杯站起身，一挥衣袖，那石桌石凳和酒具顿时化成云烟，而她也随着烟云一并消失不见。
“何必呢？”
三人循声转头一看，朝歌重新变出来一套石桌椅，右手撑着脸，左手掂着挂在野村澪刀柄上的剑穗。
“能取你剑穗，就能夺你性命。如此散漫，怕是只能白白送命。所以……我们好好聊聊吧。”
说罢，朝歌将剑穗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轻轻甩一下手腕，那剑穗又回到了剑柄之上。速度之快，将几人都看傻了。朝歌又一次斟满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最终，朝歌的视线落在了古河多绪身上。
“古河……多绪？我没叫错吧。你的长相，到让我想起了两万年前失踪的挚友。”
“两……两万年前？”
“等等……”
朝歌在唤出的须弥空间中摸了半晌，才从中摸出一本有半根大拇指厚的书。朝歌闭上眼睛，掌心抚过深蓝色的书壳。
“你们也过来一下。”
朝歌低吟一小段听不懂的文字，竟让那书本自己打开，”哗啦啦”的一阵翻书声后，三人也好奇地凑上去一探究竟。
“这书上怎么……”
祁沐歆和野村澪看着这本无字之书，不禁皱了皱眉头。朝歌为什么看得这么入迷？她到底看到了什么？“确实，这上面满满当当的字，看得我都要犯迷糊了。”
“嗯？”
多绪能看到……这本书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阅读？真是怪事……
“上面写了什么？”
“好像是关于一个人的，有点像第一人称展开的传记。”
“果然是你……”
朝歌合上书本，让它漂浮在自己身边。
“什么我？”
还没等古河多绪反应过来，朝歌纤细的手搭在了自己的额头正中央的位置，金色的丝线一条条钻入古河多绪的头颅。
“小多绪！”
祁沐歆开弓射出一箭，魔法箭矢在距离朝歌丝毫之差的位置像被掐灭的火苗，化作一缕烟消散了。
“闲人勿扰！”
“澪！”
“队长，我也动不了了！”
祁沐歆看向野村澪，她的双腿完全陷入了地下。就连自己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困在原地，只能愤怒地看着朝歌对古河多绪的所作所为。
“小多绪！”
“多绪酱！快跑！”
吵死了，这群就像是垃圾桶里觅食的虫子。要不是因为这里是他的领地，我早就给她们全干掉。心里虽然这么想，朝歌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确认一下……”
然后，朝歌牵引的细丝在古河多绪的额头开出一条白光，白光后，一本书从中显现，落入朝歌的手中。
“那是……”
两人被眼前的景色吓呆了：从身体里提出一本书？完全没听说过啊！古河多绪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朝歌伸手拦住她的腰，古河多绪像被袋子包裹的水一样滚进朝歌的怀中。
“多绪！”
“别怕，这本书是她的记忆，她的记忆就是她的精神，我短暂地把它从肉体中剥离出来了，现在她只是一位会说话的木头人，不会死的。”
朝歌一边仔细读取着上面的文字，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古河多绪。而后，她合上书本，像是急于确定一件事情，朝歌的语气有些急促。
“这一模一样的感觉……不会错的，牧野。”
“怎么了？”
古河多绪下意识地回了她一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祁沐歆她们并没有注意，朝歌却抓住了这一细节。牧野……古河多绪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个名字，但听上去无比熟悉。为什么我会回应这个名字？
古河多绪也不知道，但那个回应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回响，仿佛是心灵和大脑同时告诉了她：我认识她，这个名字是我的一部分，而让她做出了回应。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朝歌将记忆书插回古河多绪的头脑内，也解除了对祁沐歆和野村澪二人的束缚。
“日后再见。”
“等等！先别着急走，你给我说清楚！”野村澪率先一步拉住朝歌的手。
“我只是来确认一件事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澪，松手吧，你打不过她的。”
尽管如此，野村澪还是犹豫了一下，才选择放开。”天工开物”一回到古河多绪的手中，名为”牧野”的记忆涌入自己体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汹涌的力量，犹如一团麻线，硬生生塞进古河多绪的脑海。
原来是这样……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我是“古河多绪”，并不属于这个新生的时代。在上个时代，在那个昏沉的“夜”里，以及那原本就想置我于死地的灾难。
我亦是“牧野”，存在于另一个更高的界地，拥有着另一个更高的姿态。“古河多绪”已经死了，她的肉体荡然无存，她的精神薪火相传，她的灵魂白日飞升，“牧野”诞生了。
……
“多绪？多绪？”
“……嗯？”
睁开眼睛，自己倒在了祁沐歆的怀里。记忆的空白处被塞满，牧野差点叫不出祁沐歆的名字。
“没事，我……并无大碍。”
“要是她有什么事，你也别想走！”
“我说过，那是她身体暂时无法承受突然转换至‘仙家’级别的‘天工开物’，过一会就好了。”
野村澪刚想要再说什么，牧野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多言。
“谢了。我……想起来了，不少。”
“那便是极好的……欢迎回来。”
“嗯。”
“那么，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各位，有缘再见。顺带一提，在你们见魔王前还有最后一场‘试炼’，而现在，试炼开始了。”
“果然……”
野村澪举起武器，挡在二人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