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
牧野的帐篷门帘被拨开，皎洁的月光照进这小小的帐篷内。门帘后，探进一个小小的脑袋。背着月光，牧野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她认得这个声音——那是朝歌原本的形态。
“牧野……睡着了吗？”
“……”
朝歌蹑手蹑脚地走近牧野，挨着她的背后躺下，一只手在牧野的肩膀上空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后面抱住了牧野。
“一但心情不好，你就喜欢这么抱我，小朝，这一点你一直没有变。”
……
“关于澪，你……那个……”
“我也注意到了，就算是我也做不了什么，怕是命不久矣。”
朝歌的头在牧野的发丝之间来回蹭着。
“朝歌，你还在恨我吗？”
“我从未真正记恨过你们，我也不能去记恨。我们只是在不同的立场上各抒己见，坚持自己的观念罢了。本就无对错之分，所以咱们的关系还是像从前一样……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谢……谢谢。”
朝歌嗅着牧野如丝绸般柔顺的银发，散发着独特的芬芳，抱得更紧了。
“小朝，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的名字是‘古河多绪’，我犹如刚降生的婴儿，在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上漫游，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旅行途中，我还遇到了几位待我不错的朋友，她们陪我走到了今天……”
朝歌明白，那并不是梦，也不仅仅只是梦，那是牧野所追求的美好生活，是她无数次幻想的乐土。
“那，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它一定是个噩梦吧。”
“不，恰恰相反，这是一场美梦。”
牧野的回答并不出乎朝歌的意料——她猜到牧野或许会这么回答，但朝歌还是感到有点好奇。
“即使她们终会离你而去？”
“生与死本就是万物之法则，无可避免，而死也只是另一种生。肉体虽亡，魂魄又可以通过转世重获新生，这一过程不会太长。我死过两次，所以我深有感受。正因为人们活着，所以人是会死的；正因为人是会死的，所以人们活着，我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你实在是豁达得太过夸张了，难怪他们会说你‘不近人情’。”
牧野曾不止一次向她描绘过一个世界，那里不再有“国家”这个概念，全天下人就生活在一起；那个世界不再有君王和阶级；那个世界不再有剥削和背叛；那个世界不再有战争与疾病；那个世界的人们不会再迷茫，无助，悲伤，绝望，他们能通过自己找到生命的意义，也因此不用再祈求神明。
所幸，牧野的生命无穷无尽，她拥有足够的时间去见证这一时代的到来。
“只是……至少把你的面瘫改一改，这么可爱的脸就应该多笑一笑啊。”
朝歌轻戳着牧野肤如凝脂的脸。
“自从天珩爆发战事以来，就很少见过你笑，就连话都不多。唯有你我二人独处时，才会坦露心声。”
“可是，先帝托我以‘魑魅灭尽，以还天下朗朗乾坤。’，我未能做到，甚至将其搅的一塌糊涂……实在是走了太多远路，我……真的有资格笑吗。”
牧野翻过身来，与朝歌四目相对。两人贴得格外近，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大可不必自诬如此。你再看这浮世，魑魅已经被我们封印，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一切方法都是好方法，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
又是一阵寂静。
“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聊天了？小朝。”
“少说也有十万年。”
“十万年啊……”
牧野也搂住朝歌纤细的腰。
“牧野，这十万年里，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我积攒了太多片段与你分享，多到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
“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的，就我们两个。”
“牧野……”
朝歌近乎整个身体都缩进了牧野的怀抱中，充分感受牧野传过来的温热——牧野的怀抱永远都是温暖的，是能让她完美安心下来的地方。她等着这一个拥抱等了太久，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
“小朝，你像个孩子在撒娇一样。”
“如今也只有你的怀抱才能让我如此尽情地撒娇了。”
“受不了你……”
朝歌的脸又凑了过来，将牧野压在身下。
“等……算了，随你吧。”
从薄雾中探出柔和的月光，轻抚着叶子的脸庞，渲染出一片安静祥和的夜。空气中传来阵阵迷人的香气，一缕一缕地沁入心脾，给这月色平添了几分诗意。
那洁白如玉的月似乎羞了脸面，忙是顺手牵了更多的云雾遮住秀美的脸，一切又回到朦胧的样子。
朝歌醉了，牧野也醉了。
寂静的夜，还很漫长……
而另一边，野村雾正在幻境内与黑影缠斗。黑影笼罩下的怪物十分灵活，每次都能在澪的刀尖碰到的前一刻瞬移躲开，但每一次接近，黑影的外貌就越发清晰。
初呈现为人形时，野村澪的动作稍有减缓。随着黑影的进一考消褪，红色短发，蓝色军装上衣，左胸前别着一枚五角星勋章，洗净的白色长裤，一双黑色皮靴，手中端着 的弓也换成了长剑。
脸上的黑雾还没散尽，但野村澪却透过雾气，"看”清了他的脸面。
“利亚姆！”
野村澪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她记恨至今的名字。“利亚姆”刚想要开口说点什么，野村澪已经用火焰点燃了大剑，怒吼着冲过来。
至于为什么自己的幻境中会出现他？野村澪并不在乎。
野村澪不再动手杀人，并只不是因为她经历过惨绝人寰的战争，她也害怕自己会再像那个时候，失去了理智，满脑子都是屠杀，杀到迷失自我，这和怪物没什么两样。
上一次与利亚姆交战时，逐渐处于劣势的利亚姆将竟在最后关头耍了卑鄙的手段，成功逃走。所以这一次，起码在这幻境之中，自己必须要战胜他，为了他们，也为了和过去说“再见”。
“利亚姆！是时候，清算一切！”
野村澪放出的热越来越高，即使“利亚姆”退离至几十步远,依旧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气。
"死吧！"
野村泷的身影出现在利亚姆面前，一脚登出，踢在“利亚姆”的腹部。“利亚姆”只觉得胸腹传来剧痛，整个身体都飞向半空。
“噗！”
“利亚姆”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但还是在落地的同时将长剑横在自己面前，挡下了野村澪下劈的第一击，后在第二击劈下来之前，瞬移躲开了。
"利亚姆！是个男人就不要耍这些卑鄙手段！"
野村澪一边挥舞着大剑，一边怒吼着。对于利亚姆，她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眼中只有杀戮。
她要赢，她必须赢！因为这就是她渴望了一生的目标。
“喝啊啊啊！！”
在“熔岩”“铸就”的大剑面前，“利亚姆”手里的长刀像是一根细长的竹签。
咔嚓......咔嚓......
在野村澪连续地进攻下，滚烫的“熔岩”将“利亚姆”手中的宝剑劈断，“呯”一声，竟断裂成无数段。
"怎么可能！！！"
“利亚姆”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魔道具被毁坏，“利亚姆”的实力也就大打折扣，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再换回弓继续。
“嗖！嗖！”
两支魔法箭矢射出，野村澪连忙躲避，但还是被射中大腿，箭头插进她的皮肉里，只能咬紧牙关，任由鲜血直流。
“嗖……”
又一组箭矢射过来。
野村澪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连忙用手中的大剑去阻挡。
后继而来的三支魔法箭矢全部打在剑上，只是箭矢还未触及到剑身，就因剑的高温而融化消散。
“竟然出此下策，这可是完全不够看的啊，利亚姆！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野村澪在面前竖起一道透明的屏障，然后在空中塑造出数十柄岩剑，全部用火焰点燃，然后依次投向了“利亚姆”。
“利亚姆”在空中连忙躲闪，但是那些岩剑仿佛是会追踪一般，全都跟随着利亚姆转动。“利亚姆”躲避的很是辛苦，不停地开弓射箭。
"啪！啪！"
"啪！"
箭矢与岩剑对撞，岩石的碎片溅满天际。即便如此，“利亚姆”的左肩还是被岩剑刺中。这打乱了他的脚步，一个疏忽，右褪也被岩剑刺中。野村澪站在屏障后面旁边冷眼看着他。
"利亚姆，你的速度大不如从前了！"
野村澪轻蔑地瞥了一眼“利亚姆”，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而“利亚姆”的心情很是糟糕，不停地躲避岩剑。但是岩剑实在过密集，和身体上的伤痕，很难再一下子全部躲过去。
"唰！"
突然，一杆长一余丈的岩枪从天而降，砸在“利亚姆”的背上。“利亚姆”的后背被击穿，一个巨坑出现在他的后背，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
连两成的实力都没有发挥就结束了战斗，野村澪平静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利亚姆”。他和现实中的利亚姆差距过大。这唾手可得的胜利，并没有她想象当中的那样令人愉悦。
"不愧是在我幻境中的死敌，我真的值得为之高兴吗？"
但是"利亚姆"的嘴角却露出了笑容。
"澪，你这是白费力气了，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野村澪听见“利亚姆”这样说，顿时一愣。
“陷阱？”
听到这话，“利亚姆”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不论野村澪多少次提出质疑，他都是这样一副表情。这傲慢的态度让野村澪感到恼火，一气之下，澪塑造出成人般高大的岩剑，砍下了“利亚姆”的头颅。
“利亚姆”在死亡之前仍保持着微笑，这种笑容在野村泷看来，就像是讽刺一般。
“哼，真恶心。”
野村澪熄灭剑上的火焰，收回大剑。
“我都说了，你这是白费力气，澪。”
“利亚姆？！你为什……唔！”
“利亚姆”从背后偷袭了野村澪，往她嘴里灌下了冰冰凉凉的液体。
“好你个狗*，打不过就药死我？”
“喝下这个，你也该清醒了。”
“清醒？你什么意……！！”
皮肤上的灼烧感再度袭来，尤其是印有鬼印的这一块地方，像是正在喷发的火山。
“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野村澪四肢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抓狂地抱着自己的头，嘴角口中不停地吐出黑色的血。
眼前的幻境也一点点地破碎，露出了外面原本的世界。
“……澪？澪？”
“利亚姆”的身形不再稳定，声音也改为了少女的声音——隐藏在“利亚姆”皮套下的人，是……
“队……长？”
骗人的吧，我岂不是差点就要杀了……队长？
“太好了，你终于清醒了。”
满身血痕的祁沐歆松了一口气。
野村澪总算是恢复了一丝理智，这对于祁沐歆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事，足以让她忘记一切伤痛。只是这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反而又跌回了谷底。
“队长……快……杀了我！快……”
“你说什么胡话呢？”
“这个鬼印……它没有消失。它正想要……重新侵占我的思维，我尽可能拖住了，快动手啊！”
“你……确定吗？”
“我宁愿……死在队长手中，都绝不希望……自己变成怪物。”
祁沐歆的眼泪并没有流出来，但她的声音明显变得哽咽起来。野村的语气里充满着坚定，她现在只想早点结束痛苦的挣扎。
"好吧，那就……"
祁沐歆咬紧牙关，将破碎的长剑捡起，刀尖对准野村澪的心脏，这时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右手从微微颤抖，加重到了快握不住剑的程度。
“可恶，就没有一个名为‘拯救’的完美选项吗。”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尽管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这么做，但她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情感，这迫使她犹豫不决。
“我从来都不需要被‘拯救’……从来都不需要……”
这是一件极其残酷的抉择，没有时间再去犹豫了，幻境又开始塑形了。
“队长！没时间了！！”
祁沐歆不再犹豫，她闭上了双目，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握住那破碎的剑，将断刃刺进了野村澪。断刃从野村的身体穿过，鲜血顺着刀柄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野村澪的双目瞬间黯淡下来。
“我们是好姐妹，是朋友，对吧？”
“是啊......”
“所以毋用悲伤，死亡……是亡国士兵的归宿……再说，老姐也一定，就在天堂……等我呢。”
野村澪说着，眼眶渐渐泛红。
“可惜......可惜现在我……无法陪伴在队长身边，但我的武器……她会代替我……和你们……走下去。”
“我知道了。”
“别忘了，曾有一个黄毛……丫头，和你们……共事过……”
“我永远铭记。”
“也帮我给多绪酱带句话，就说……”
澪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消失。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定格在野村澪未尽的言辞。
——野村澪，长眠于此。
祁沐歆缓缓蹲下身子，将脸埋进了双臂之中。野村澪未说出的话语，祁沐歆“听”得一清二楚。她还是没有留下一滴泪，没有发泄，而是长时间无声的沉默。
"我们是好朋友啊......"
祁沐歆喃喃说道，声音中有着说不清的凄凉感。
“是啊......”
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但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似的，传遍了整个空间。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
一边说着，祁沐歆一边用手将野村澪睁着的眼睛合上，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可是祁沐歆知道，她已经听见了。
澪，我的好朋友，再见了。
……
寂静的夜，还很漫长。但是这种寂静，比起澪刚才的惨叫，更加令人窒息。祁沐歆抬头望向天空，此时天际的月亮已经升至了头顶。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风风火火地带领着她们冲进来，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卡斯蒂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