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战火后的余烬上,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宁静到不切实际,牧野想起来了,那里是她的坟场。
天珩的辉煌不复存在,天珩的精神荡然无存。
“这真是……”
牧野想抓起一把尘土,但是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走,牧野很快就明白了缘由——这具身体的主人是“牧野”,而不是自己。
两次更换了意识的载体,真正的自我还剩下多少呢?
固然,这些场景是源自我的记忆,它们离我的距离却是十分遥远,以至于——我时常怀疑自己真的是“牧野”吗?那种不真切的感觉,那些足以称之为“传奇”的故事,真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吗?
因此,我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继承了“牧野”力量,背负了“牧野”记忆的普通人,熟背了“牧野”的故事,活成了“牧野”的样子……仿佛背后有看不见的大手,操纵着我站在舞台上,将经历捉力的演绎着。
“哈!艾尔斯不是艾尔斯,我不是艾尔斯,哈哈!我只是在扮演自己书写的人生。”——法尔希斯国喜剧《愚蠢的疯子艾尔斯》
我究竟是谁?我究竟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
为此,我总是迷茫着。
……
半夜里的一场大雨,打在二人的帐篷上,噼里啪啦地作响,随之而来的还有怒吼的狂风,惊醒了睡眠较浅的祁沐歆。祁沐歆庆幸着好在古河多绪提前将放在外面的用具罩上一层布,钉起,收起晾晒的衣物,加固了帐篷,并为地面加了一层石板。暴风雨一直到早上才结束,浓厚的乌云也尽数散去了。祁沐歆像往常那样一觉醒来,走出营帐,伸一个长长的懒腰。
“嗯哈——嗐——!”
雨后山间的气息总是清新的,散发出淡淡的甜味。脚下的地面也因为铺了石板而不显得那么泥泞。掀开盖在木盆上的布,祁沐歆取出里面的洗漱用具。
“小多绪?”
“嗯?”
牧野被祁沐歆的声音所惊醒,全身被汗水浸透。
“做噩梦了?”
“或许……我不知道。”
牧野扶着额头,艰难地爬起来,遗忘了自己的梦境是什么,只能想起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小多绪,把衣服换了,我要拿去洗了。”
祁沐歆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我记得……怜奈有送过你一套睡衣,你怎么不用?”
“……”
哗啦啦啦!
祁沐歆从水盆里控出毛巾,拧干,再打开,摊在手上,擦拭着牧野白皙娇嫩的皮肤。
“小多绪的皮肤真漂亮啊……你到底是农村出来的,还是城中的出逃大小姐?”
“……不知道。”
“哎——失忆,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
“前面的你自己擦,衣服我拿走了……今天要不就休息会儿吧,别再想着修炼的事了。”
“……”
牧野的动作停下了,过了一会儿才运动起来。
“唉——”
祁沐歆叹出一口气,离开了,走出帐篷后,祁沐歆将所有脏衣服堆在一起,丢在一个大盆中,插入一块搓衣板,挂一块料包,就要去河边洗衣服了。
“嘿——咻——”
多绪——她现在完全不搭理我……完全判若两人,果然是那个叫“朝歌”搞的鬼,她一定是对多绪的道具做了什么手脚——必须要找她问个清楚。
“咕咕喽。”
落木之间,一双冒着蓝火的眼睛盯上了她,手中的?形刀磨的十分明亮,映出它厚重的头盔。
“咕——咕喽喽——”
怪物闪亮的两把刀的尖刃上分别染了墨色,发出一声诡秘的狞笑,潜入地下去了。
“咕——哗——咕咯——”
“什么声音?”
许是什么动物的声音吧。祁沐歆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怪物在她脚后跟位置冒出头时,祁沐歆才有所发觉不对劲。凭借着弓手的经验和直觉,下意识用手中的木盆丢向怪物的头部,而后一步后跃。
怪物的刀划过木盆,没有一点声响,而木盆连同衣服一并被切成两半。
“我就知道。”
看到怪物的骷髅手,祁沐歆一下就认出来——这一定又是莉德的“杰作”了。
“咕啾——咕咕!咕——”
祁沐歆阴着脸,张弓搭箭,一击打在怪物的头盔上。
砰!
箭矢“流光”被怪物的头盔弹开,连漆都没有刮下来。
“啊?!”
“咕——咕——”
怪物仿佛笑了一下,擦着刀,就径直闪向祁沐歆。
“麻烦的家伙。”
祁沐歆从腰间摸出三把飞刀,附上魔力,同瞬移一起,每飞出一柄,就转一个地方。然而这三柄飞刀在飞行途中被黑红色的火焰包围住,在贴近重甲怪物的一瞬,火焰散了去,随之消失的还有飞刀。
“咯咯咯——咯咕——”
怪物笑的更厉害了,祁沐歆紧随三箭,欲从怪物头盔的缝隙中贯入其目,可怪物轻快地挥动双刀,祁沐歆击发的箭矢全部被刀刃劈碎。
“喂喂,骗人的吧。”
能击碎魔力箭矢的怪物,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
“咯咯!”
怪物俯身冲锋,俄顷,怪物举手,有毒的刀刃先划伤了祁沐歆持弓的手腕,祁沐歆一瞥怪物蓝火的鬼眼,吓得慌了手脚,走不动,怪物劈胸只一捏,伸腿一拌,将祁沐歆击翻在地,用脚踏住她的胸脯。
“可恶。”
早知道向景东学点拳术了。
祁沐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双手入了毒素,伸展不能,只能收起右腿,猛的一蹬。而怪物松左手,丢下刀,搠在地里,一手钳住祁沐歆的腿,骨尖扎入肉内。
“啊啊啊啊啊啊!!给我放开!”
“咕——”
唰!
一刀下去,祁沐歆的右腿空荡荡的垂下来,没有一点感觉。
“哎?”
“咕喽喽!”
怪物扔掉祁沐歆的右腿,血液甩在了祁沐歆的衣服和脸上,而下一刀,直逼祁沐歆的心脏。
然而这审判性的一刀终究没有落下来——它卡在了半空中,定在一块黄色方块之间。
“咕?”
祁沐歆也呆住了,一会儿才从等死的状态回过神来,见到这方块浮在空中,她就知道——得救了。
果不其然,牧野踏着剑从天而降,俯冲而来,剑尖向着怪物的头盔,她跨开弓步,从怪物的正面贯穿而过,然后右脚一蹬,全剑上挑,将怪物挑飞上空,同时一个后空翻,轻盈的落在祁沐歆身边。
“抱歉。”
牧野塑造两个手持岩棍的人,将重甲怪物像羽毛球一样戏耍。乒乒乓乓一阵大闹,闪亮的特制盔甲上布满了裂纹,同时也击碎了怪物手中的双刀。
“很快就好。”
牧野生成一块木条,示意祁沐歆咬住,在祁沐歆的大腿上扎一根绳子,左手端起祁沐歆中毒的腿,右手高抬,五指并拢,伸直,然后——
唰!(牧野并不会有关“治愈”的能力)
一记手刀,将祁沐歆侵入了毒素的肢体切下。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刺痛很快又一次反馈而来,还在不断地加深,痛得祁沐歆精神恍惚,汗水不断在额头上渗出,模糊了眼睛。断肢的血液止不住的往外喷涌。牧野很快在创口处创造出新的肢体,这才一抹脸上祁沐歆的鲜血,将注意力转向了重甲怪物。
“呜呜——!!!!呜——!!呜呜呜呜!!!!!”
腿都接好了,为什么还这么痛啊!
轰!
怪物头上一根方形柱子,将它顶回地面,待到怪物摇晃着身体站起来,牧野血红的双眼正怒视着它。
“咕——咕吱!”
牧野伸出右手,指尖点在胸甲上,而后迅速收成拳,猛的一冲,怪物的胸甲终于被击碎了。
“咕咕咕!咕咕咕!”
“闭嘴!”
两只巨熊大小的岩拳袭来,交替连续的打在怪物身上,将剩下的装甲如剥鸡蛋一样全部脱下来,连同盔甲下的身体也打成碎屑,被地面裂开的一条缝隙吞没入深渊。
“呼——呼——”
好困啊……本来就没什么精力,这一番折腾,更没有力气了……身体好热……头也好晕……
“小多绪?”
不行……
“多绪!”
噗!
牧野双腿一软,好在倒下去的瞬间,祁沐歆扶住了她。牧野的身体很轻,祁沐歆很轻松地就抱起了她。等到再次醒来时,自己正倒在祁沐歆的怀里,额头上放着一块冰冷的毛巾,大概是用冰法术处理过的,鼻尖贴在祁沐歆的锁骨,祁沐歆的双手也死死地环住牧野,乌黑的发丝搭在牧野的肩上,两人坐在河边的大树底下。河水的水位上涨了许多,将整个碎石滩漫过,碎石滩上扎着两根木杆,木杆之间,一根细绳穿过,挂着祁沐歆沾满泥和血的衣服和自己的长袜。
祁沐歆现在穿着黑色的马褂,没有图案,只有门襟和纽扣是白色的,长袖挽起,一直卷到胳膊。下半身却是一件宽大的长裙,同样也是黑色的,裙子的底边上绣着银凤图案。脚上套了白色的短袜,黑色的帆布鞋,也是不加任何装饰。
“好闷……”
牧野想要将手抽出来,不料想,祁沐歆突然开眼。
“小多绪,我们原来的营地被摧毁了,只能来这里了……你身体没事了?”
“……”
牧野沉默了一阵,随即揭开盖在额头上的毛巾,挣开怀抱,伸手去取衣服。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
“说句话啊!”
“我还可以战斗。”
“让我摸一下额头。”
“……”
牧野推开了祁沐歆的手。
“我可以战斗。”
牧野一字一顿的回答,神情十分严肃。她套上鞋子,走出树荫,用清凉的湖水洗一把脸。脸上的血迹已经被祁沐歆擦干净了,而身上的衣服因为是特殊的材料而制,牧野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清理。
“小多绪!你这怎么行!你刚发过高烧,该是好好休息才是。”
然而牧野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等一下,小多绪。”
祁沐歆从背后一摸牧野的额头,牧野歪一下头,刻意去躲开,却还是迟了一步。祁沐歆收回手的时候,额头上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你这不还在发高烧么!”
“走了。”
“不是,你……”
牧野不做过多解释,只是踏着岩剑,拉起祁沐歆,飞速向着营地飞去。岩剑起起伏伏,牧野的眼皮也在一闭一合,身形极其不稳,好几次几乎要摔倒下去。祁沐歆更是慌张,紧紧抱住牧野的腰,生怕她重心不稳坠下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古河多绪的脾气越来越怪,她的心思祁沐歆现在也完全猜不透,更不必说理解她的行为。
“怪哉……”
不知何时,密林已被浓雾所笼罩,越往深处走,这雾气越是浓厚,牧野不得不放低速度,降低岩剑的高度,与林木齐平。
“什么时候起的这么大雾?”
“……”
“就连我们在往哪里走都不知道了,但是好在,我已经将营地的位置标记了。”
祁沐歆一手搭在牧野的肩膀上,直接将两人传送到营地的正上方时,牧野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放下祁沐歆。营地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不见破坏的人,只看见几棵高大的树木倒下,将营地完全压在下面,碾得粉碎。
“这这……谁……”
“大概是昨晚的暴风雨吧,好在咱们走的早。”
***个**,我就知道。
牧野在心中咒骂一句,趴倒在地上,耳朵贴紧泥土,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你这是干什么?脏不脏啊,快起来,小多绪。”
“……嗯——嗯?嗯……”
牧野不断地点头,还发出奇怪的声音。祁沐歆的担忧更深了,只怕是多绪高烧烧糊涂了,实际上,牧野的确是在倾听着泥土和石块的“声音”。万物皆有灵,在牧野看来,大地和一切动植物都有着独特的语言,而身为一切造物的缔造者,自然可以完全理解,并且与它们沟通。
“果然是她……”
包括着刚刚的尸兵……就是一封挑战书,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慢慢修炼功法了。
再不去的话,那么接下来可不止有一具尸兵这么简单了……到了那个时候,我还能像刚才那样,保护好祁沐歆么?
“收拾好行李,我们现在就走!”
……
没有任何动静。
“沐歆?”
……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搞什么啊,发呆也要有……
转头一看,祁沐歆并不在,只有地上的脚印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