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四天吗？你的地图是不是错了？”
阿雪从娅瑟的手里一把夺过地图，翻翻倒倒的看了起来，这张地图上被娅瑟很细心地做了非常多的注释，她把所有经过的地方都画了路径线，甚至在哪个村落或者镇子呆了多久，买了什么，住旅店花了多少钱在旁边都有清清楚楚的标注。
“我做事不可能出错的，”娅瑟把地图抢了回来，从行囊里拿了一根羽毛笔，用口水湿润了一下笔尖，重新捋了一下她们的路径线，在上个镇子和无名村落之间画了一个圈，旁边跟着一个问号，“只有一个结论，我们直接跨越了四天的路程，跳过了那个无名村子。”
“可是怎么会……？我们只是参加了一场巡礼者的葬礼，然后就到这里了？”丽诺尔揉了揉眉心，“这种迁移空间的魔法在罗塞塔学院有原型，但是那阵法庞大，就算是短途传送准备时间也很久，四天的路程，这可是好长的一段路。”
“他们好像知道你要去哪里，然后把你直接送了过来。”
阿雪想了想那位带头的巡礼者最后的手势，丽诺尔问他们要去哪里，但是他们并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向南走去然后指了向了东方，三个人前行的方向也正是向东。
“就像传闻之中一样啊……这些巡礼者们果然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特殊技巧。”
“有趣，”娅瑟标注完了地图，目测了一下这座山坡距离下方森特里奇镇的距离，”他们并未将我们直接送到森特里奇镇之中，而是来到了镇子的外侧，不知是何用意。”
“从这里到镇子内还得有四十分钟的路，”丽诺尔道，因为一直拿着怀表，所以她对时间和路程远比一般斯托利亚人要敏感的多，“虽然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森特里奇镇的，但是我们走吧，希望镇子里的旅店还没关门。”
“好耶！”
阿雪欢呼了一声，但是那份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知道抵达森特里奇之后，自己就要和丽诺尔与娅瑟分开，踏上回家的道路了。
“阿雪，你确定那个锻刀人，在森特里奇的那个，能修好杰芙琳的吧？”
虽然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丽诺尔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修复杰芙琳对她实在是太重要了，而凛冬学院都对这把黑伞束手无策，只能做物理上的简单修复。
“嗯……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确定，”阿雪缓缓地行着马，“界明匠人们虽然很神秘，但是他们确实对武器很有心得，杰芙琳虽然是斯托利亚的造物，但是我想……应该没问题。”
“唉，也没什么办法，”丽诺尔叹了口气说，她也知道之前在法明戴尔，阿雪给她提供这条模糊不清的线索也是想让她开心起来，毕竟那种压抑的气氛实在是太沉重了，“如果连那位明一锻刀人都没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行了，或者我可以试试写信给芬尔科斯教授，但是如果教授知道我把杰芙琳弄断了……嘶……”
“你还怕挨骂？”阿雪挑了一下眉毛。
“当然不是！”丽诺尔赶紧说，“我怕的是芬尔科斯教授都没法修好它，但是我需要它，不管是作为汉弗雷斯家族的纪念，还是作为我和其它蚀刻赐福者对抗的武器，再说了，它也是驱动冬之锋必不可少的钥匙。”
“也不知道赫卡忒打造出冬之锋的时候为什么不给你直接做一把大剑，非要做成剑鞘的样子，这么麻烦，驱动冬之锋既需要你感染泪之瘟疫进入弥蒂尔之冬的状态，又需要你将霜之刃作为钥匙。”
丽诺尔苦笑一声，道：“她说：这把剑鞘是为了承载我这把锋刃的，毕竟这可是一把实打实的奇迹武装，蕴含着不可估量的奇迹伟力，她这么做的原因一定是希望我在未来的战斗中慎重的使用吧。”
“话说回来，”娅瑟插话道，”我在凛冬学院里看了很多关于形成界和弥蒂尔教派的传说和研究记录，虽然形成界具体的结构我们仍不可知，但是弥蒂尔的神国——灰雾海岸只占据了形成界的一小部分。”
“还有另外的部分？”阿雪问。
“有的，”娅瑟点点头继续道，“物质界是有形之物的堆积，形成界则截然相反，是无质之物的集合，虽然这只是猜测，但是我们在环雾湖的所见所闻确实印证了这点，灰雾海岸是死者灵魂的归宿，我们在最后都看到了。”
“我还是没有任何在灰雾海岸所见所闻的记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丽诺尔摊了摊手。
“我也对比烙印大陆其他信仰的研究，每一个信仰和宗教都有着关于死亡的不同定义，比如斯托利亚国教，正如巡礼者所说的，他们认为对帝国和斯托利亚忠诚的高贵灵魂会前往初皇身边，德洛斯的米凯尔教派……”
“还有关于德洛斯的研究？”
“……德洛斯人认为每个人都是簇拥在米凯尔身边幼年的天使，被派遣到物质界来经受成为真正天使的试炼，死亡并非苦痛而是必然，他们会在神国之中以天使之姿复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阿雪喝了口水，“毕竟不管是明一还是斯托利亚，面对的敌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德洛斯……不过他们的教义也太他妈扯了。”
“那你们萨尔丁呢？对死亡的定义又是什么样子的，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们的族群是真真正正有一位支柱神明庇佑的，也是你们所有萨尔丁的祖先。”丽诺尔好奇的问道，她还是很反感宗教和信仰，但是蚀刻仪式和支柱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多听听这些也是没害处的。
“萨尔丁拥有不朽的生命，因此我们没有对死亡的定义……直到精灵击坠了烛龙，但是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思考死亡的时候，萨尔丁这个种族就已经灭亡了，”娅瑟面不改色的说，“我在环雾湖见过巨龙模样的灵魂，现在看来，她们应该也前往了灰雾海岸，这个我倒是要问问你了，唐雪。”
“问什么？”
“明一人的体内有萨尔丁的血，我仍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获得，又是如何承受的，但是明一也算是萨尔丁文明的延续，我想听听你们对死亡的理解。”
“啊，这个……”阿雪摸着肩膀说，“我们这边讲究轮回转世什么的，死了之后就投胎，但是下辈子不知道会变成啥，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之类的，运气好也有可能重新变成人，不过嘛，毕竟死亡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所以求道修士修行是为了成仙，变成仙人之后就会不朽不灭，云游太虚。“
“有人成过吗？“娅瑟继续问。
“真的有，第一个是求道修士的祖师爷，提灯步仙，这家伙留下了求道的法门，成仙云游太虚去了，好像还有不少市井传说说在明一的哪里见过他的，不过求道修士本来就神神叨叨的，那些成仙的就已经是遍寻不得了，只能在城隍庙里立个牌位，用香火拜拜上仙协调风雨。“
“唉，死亡啊，真的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丽诺尔感叹道，“人死了就死了，不管死后是去斯托利亚身边，还是重生为天使，又或者是轮回转世，如果死亡真的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就不会有人这么抗拒它了。”
“死后的世界我们无从知晓，哪怕丽诺尔你曾经到达过灰雾海岸，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死亡是一个很奇怪的词，它是一种纯粹的自然规律，不带有任何温度和歧义，万物终有结局，或许我们害怕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死亡之后的未知，这是蕴含在我们意志之下最根源的恐惧。”娅瑟慢慢地说。
“所以小丽你要好好活着！虽然你的复仇很重要，但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天冷了就要多穿衣服，生病了就要吃药，和别人战斗的时候也不要这么拼命，如果打不过就要赶紧跑！这没什么丢人的！”
阿雪非常罕见的露出了认真的表情，郑重地对着丽诺尔说。
“好啦好啦，你怎么突然婆婆妈妈的，虽然我确实死不掉，但是我很怕痛，也很怕冷，而且哪怕那个名叫【爱如玫瑰】的蚀刻再厉害，能将我从死者的世界强行拉回……这样的事情一定有价值不菲的代价，我可不想欠着某个未知存在一身债。”丽诺尔笑嘻嘻的道。
娅瑟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她欲言又止，只能点了点头。
“你认真点，”阿雪依然保持着那副表情，“你心中的痛苦和经历的一切，虽然我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是我能从你战斗的样子中看到一些……我真心的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等你的愿望完成之后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和娅瑟安宁的过一辈子，好死不如他妈的赖活着。”
丽诺尔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她看着身上洒满夜色的阿雪，弯弯的嘴角渐渐收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距离森特里奇越来越近，阿雪的距离就和她越来越远。她有着自己的家，有着自己的追求，有着属于自己的地方，和失去一切的自己不一样。
她刚才说的一切，分明就是分别之前最衷心的祝愿。
恍惚之中她看到了薇儿莱蒂，离开丁弗斯城之前伤痕累累的她同样对自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那时候的她并没有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至少她曾经幻想过抵达凛冬学院洗去蚀刻之后的安宁日子，或许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回到南罗斯林。
但是现在的丽诺尔已经不一样了，有关这片大陆的，这个世界的，支柱的，蚀刻仪式的，那场血色葬礼的，贝雅特丽齐这个名字的秘密呼啸而来压在了她的身上，复仇的火焰在她的心中和眼底阴燃着噼啪作响，甚至在慢慢蚕食着心中那些纯洁的善意。
有时候丽诺尔真的很矛盾，复仇是支撑着她继续这旅途的唯一动力，也是唯一的目标，她觉得自己做好了和其它的蚀刻赐福者互相杀戮的准备，但是和薇儿莱蒂的不杀誓言就在不经意间突然在脑海之中响起，就像萦绕着自己的一句无害诅咒。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凝霜踏雪】蚀刻图样的含义——被束缚在荆棘里的金丝雀。这金丝雀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那些秘密和誓言的荆棘精心编织好了一副囚笼，将她自己困在其中，自己稍微振翅，那些阴冷的刺就会将她鲜血淋漓的刺穿，而她连最终的逃避——死亡的权力——都已经被有代价的剥夺了。
究竟什么是自己所属的地方呢，究竟什么是真正的安宁，在她完成那向某人的复仇之后，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呢？自己的人生将会一直如此颠沛流离，还是只是现在。
或许陷入这样的矛盾的囚笼，只是自己过于懦弱，也过于愚蠢了。
但是复仇的火焰已经燃起，虽然不够明亮，也能够凭那份灼烫驱赶着自己。
丽诺尔握了一下拳头，她正在康复的萎缩肌肉给了她的身体真真切切的回应——自己还能动，自己还有着身体的掌控权，最重要的是，丽诺尔还是丽诺尔，不是那个叫贝雅特丽齐的人，复仇的愿望并非别人强加，而是米科尔森·汉弗雷斯和夏洛特·汉弗雷斯最爱的女儿真真切切的想要为已经含冤死去的他们这么做。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回去的路上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阿雪。”
“我当然不用你操心，”阿雪哼了一声说，“我就是担心你的精神状态，不过从这几天相处看下来，我觉得你还行。”
“还行？”
“还行，虽然你是个很极端的家伙，但是应该还没有彻底精神失常，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啧。”丽诺尔冲着阿雪皱了皱鼻子。
阿雪挠了挠鬓角，她的耳朵有点发红。
“你的耳朵红了。”娅瑟面无表情的道。
“闭嘴，臭小龙。”
丽诺尔歪着头，微笑着看着和娅瑟拌嘴的阿雪，刚才的沉重话题和关于自己复仇的思考好像从未发生过，就连刚才她思索的安宁似乎都有了答案。
但是一切都在高空中传来的尖锐呼啸和爆炸声中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