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冬日的往事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8/18 23:11:53 字数:4442

“先生,这位先生,请醒一醒。”

“谁……?”(德洛斯语)

一双同样被冻僵的手握住了克林特的手,但是相比于克林特的体温来说,这样的温度已经是夏日的烈阳,那渺小的暖流顺着他的手心注入到了自己的手里,已经无法弯折的手指稍微抖动了一下。

“来人啊!有人吗!这里有个遇难者!来人救救他!”

女人的声音呼喊着,但是这样的声音在莱汀引发的风雪之中就像在海啸中心的小小舢板,不到半秒便会被淹没扯碎。在呼喊了几句之后,那个女人猛地咳嗽了一声,好像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克林特能感觉到一根手指撬开了他的嘴,用力的拉开了他的牙齿。

那根手指缩了回去,过了几秒之后,一股猩甜的暖流和他的舌头碰撞在了一起,顺着空荡荡的喉咙留下。克林特猛地睁开了眼睛,因为寒冷和脱水而有些皱缩的眼球抖动了一下,睫毛上的细小冰棱抖落。

“太好了……斯托利亚在上,您还活着……我身边没有带热水,得把你带去能避风的地方才行。”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庆幸的味道。

一根绳索绕过了克林特的肩膀,连思维都已经被冻结的克林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拖着向后走去,随着口腔里的那股猩甜在风雪之中冻结,他再次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种灼烫的感觉照在了他的全身,他猛地睁开眼睛,左手下意识地拔出腿上枪套中的铳械。

但是他的手指依然无法伸开,枪套之中也空空如也。

“感觉好点了吗,先生,”那个女人的声音在他面前传来,那种灼烫的感觉也变成了温暖,几根木柴组成的小小营火在面前跳动着,“您受了伤,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克林特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呼吸带来的刺痛感让他清楚的感觉到他那一身老骨头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缝。用了一个月时间越过凛冬山边界之后,他和平克便在莱汀掀起的暴风雪中迷失,二人随身携带的补给也越来越少,身上的地图和罗盘也已经遗失。而二人关于米凯尔信仰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这份带有极度个人主义色彩的讨论,最终变成了一场枪手和炼金术士的决斗。

两个蚀刻场展开,【月之暗面】与【黄金热诚】。

信仰的决斗并没有出现胜者和败者,或者说,不管是克林特还是平克都输了——克林特对米凯尔信仰的不屑一顾,对主教群和战争的唾弃;平克对米凯尔的忠诚和对圣言的服从并不能分出高下。从惜字如金的枪口之中迸发出来的黄金子弹穿过【月之暗面】的矢量障壁打在了平克的右胸,而被黄金子弹不断灼烧的平克也爆发了超凡的力量,压裂了克林特的几根肋骨,消失在了暴风雪之内。

四面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克林特流浪在无人的荒原之上,凛冬山上的雪落了下来,自然的伟力将已经受伤的他吞噬,冰冷的覆雪即将夺走他那迷茫且一文不名的生命。

“先生,烤烤火,我这里还有点吃的……”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克林特用力的挤了一下眼睛,看到了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有着栗色长发的女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斯托利亚农庄常见的麻布长裙,身上的皮毛外套湿漉漉的,还有着一些残留的雪花,她的长裙之上布满了撕裂的豁口,长袜和靴子也破破烂烂的,看样子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她的面容虽然憔悴,但是眼睛就像是春天翠绿的柳枝,有一种朴素的美。

她盘着腿,一只手套放在膝上,而露出来的右手手心上却有一道新鲜的刀口,低温之下流出来的血变成了冰,那到刀疤也变得浮肿而丑陋,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那柄小刀,就挂在她的腰间。

话音刚落,她从自己的长裙里面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油纸,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的边缘碰到了她右手手心的伤口,疼的她发出嘶地一声。纸包里面是几块已经碎掉的燕麦饼干,她拿起其中一块最大的向克林特递去,自己却捻起几个饼干屑,视若珍宝一样的放到了嘴里细细咀嚼。

“斯托利亚和弥蒂尔在上,还好这里有个避风的洞窟,要不您可要死在外面了,您是凛冬山城商队的人吗?还是异端猎人?”

“我的铳械呢……?”(德洛斯语)克林特接过了饼干,但并没有吃。

“您说什么?”她听不懂德洛斯语,停下了咀嚼道。

“我的……铳械,火器。”克林特换了斯托利亚语,和平克相比,他的斯托利亚语可以说是没有一点熟练度可言,简单的几个词汇都要思考一下。

“在这里,”女人挪动了一下,裙摆之下,放着克林特的惜字如金和子弹带,有几发子弹被硬生生的拆开了,“树枝是湿的,打火筒点不着,我就用里面的火药点了这团火……”

“还给我。”克林特强硬的说。

女人点了点头,从地上拿起枪套和子弹带,递给了克林特,而克林特也好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挂在了自己的左腿右侧。

“很漂亮,我听说异端猎人会用火器,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说。

“嗯,”克林特拍了拍这把老旧的重型左轮,“我不是,斯托利亚人。”

女人歪了歪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她将油纸收好,放到了自己的怀里:

“您看起来也不像东方的明一人,您是德洛斯人吧,只有德洛斯人才有蓝色的眼睛。”

“你不害怕?”克林特的鼻翼抖了一下。

“都一样,德洛斯人,明一人,斯托利亚人,大家都是在这世道活着的人,我在的镇子之前经常和明一人做贸易,我也见过了很多明一人……我们啊,都是过普通日子的小角色,战争都是大人物们的把戏,只要还有田种,还有牛羊喂就好了,只是……”

“你不害怕德洛斯人,德洛斯曾经占据过你们的凛冬山,杀了你们很多的骑士,还有同胞,哪怕你不害怕,你对德洛斯就没有一点恨意吗?”

女人叹了一声气,手上的伤又开始痛了。

“恨德洛斯是恨德洛斯,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说,“那些死去的人,德洛斯人也好,斯托利亚人也罢,都是可怜的家伙,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忍心看着你孤零零的在暴风雪里冻死。”

克林特没说话,他看着面前火堆里噼啪的几根木枝,燃料要烧完了。

“你叫什么?”

“珍妮斯,珍妮斯·凯德,凯德是我丈夫的姓氏,但是他已经死了。”

“克林特·马尔福,”克林特道,“之前你说,只是,发生了什么吗?”

“一些我自己的私事,您也无能为力。”

“说说看。”

克林特轻抚了一下惜字如金冰冷的握柄,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上缠着一条羊毛围巾,还有些湿漉漉的,看样子应该是她在风雪之中赶路遮脸用的。

“唉……”珍妮斯往营火里丢了一根新柴,“我的家距离这里很远,在青森北方,和凛冬山接壤的地方,叫森特里奇,是个镇子,虽然比不上城市那么大的规模,但是也是青森北方最大的镇子了,翻过山就能到深屿,之前经常和明一人做生意,他们用明一的特产来买青森马和羊毛。”

“嗯。”

“然后……凛冬山区陷落,原本统治这里的领主卡斯蒂利亚家也被打散了,距离凛冬山很远的青森北方没怎么受到波及,一些难民,从前线归来的骑士溃兵还有商队在青森北方组成了很多个马帮,到处打家劫舍,最富庶的森特里奇也就成了他们眼中的肥肉,几年之前,他们把森特里奇占了,自诩为森特里奇镇的镇长,不让我们离开森特里奇,所有的收成也得交给他们……我丈夫……他和几十个民兵反抗占据森特里奇的马帮,被他们杀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珍妮斯的眼睛低垂了下去,语气里也带了一些悲伤,虽然这样的回想戳中了她的痛点,但是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一个月之前我和我的孩子迦伦,趁着他们喝醉了酒,拿着凯德之前存下的钱,绕过了在外面巡逻的卫兵逃出了森特里奇,他们在后面追我,我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进了暴风雪,只是迦伦他……迦伦他没逃走。”

说到这里,珍妮斯开始抽泣了起来,原本憋住的眼泪也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擦掉了眼泪,但是手上伤口的疼痛远没有她心中失去丈夫,孩子不明的痛楚。

“不说了,克林特先生,不说了,我还得继续赶路,多烤烤火,等一会儿风雪小了您便自己离开吧。”珍妮斯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站起身向着山洞入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

珍妮斯转过身来,她的眼眶有些发红,但是她的表情和眼神无一不透露着坚毅和愤恨:

“凛冬山城,我身上还有钱,那里有骑士,有异端猎人,不管多少钱我都会筹,我要让杀我丈夫,绑走我孩子,占据我故乡的的马帮付出自己的代价。”

“嗯……”克林特站了起来,他将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慢慢的走到珍妮斯的身边,抓住了她受伤的右手,用围巾当作纱布将伤口包住,“不用去凛冬山城了,我跟你回森特里奇。”

“克林特先生……?可是您只有一个人……”

“够用了。”

克林特将自己歪歪斜斜的帽子戴正,把那块受潮的燕麦饼干塞进嘴里囫囵的吃着,他嘴里那股猩甜的温暖还没有散去,那是珍妮斯的血的味道,而就是这样他已经品尝过无数次的味道,让冻僵在雪地里的他再次获得了活着的感觉。

……

“克林特。”

“啊?”

“愣着干嘛,吃饭。”

“哦……”克林特拿起勺子,搅了一下碗中的罗宋汤,桌子上放着长长的麦面包,而坐在琢自对面的,是戴着厨房手套身穿围裙的珍妮斯,克林特·马尔福的妻子。

“今天去除草累了吧?”珍妮斯温声细语的道。

“之前没种过地,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不过应该不难。”克林特把一块面包撕下来,蘸着罗宋汤一边吃着一边说。

“慢慢来嘛,你可以去找克里夫学一下,他每年的收成可真叫人眼馋……迦伦!下楼来吃完饭!”

“——知道了妈妈!”楼梯之上一个幼稚的男声回道。

“快点!一会儿汤要凉了!”珍妮斯冲着楼上喊完,继续对着克林特说,“兰斯他们一家搬走了。”

“知道,他们要去青森城南边,我今天遇到他们了。“克林特又撕下一块面包。

“我今天去裁缝铺的时候听说德洛斯人又要打过来了,狼卫全都去了前线,要不咱们也收拾收拾东西,迦伦要是有点魔法天赋的话,到青森城去上学也很好……”

“不会的,”克林特说,“只要有我在,不管是马帮,还是德洛斯人都不会动我们的森特里奇,这里是我们的家,而我是森特里奇的治安官。”

“唉,唉,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兰斯家今天送了我新的牛皮,你的背心和靴子也够旧了,一会儿吃完饭量量尺寸,我再给你打一副?”

“旧的东西用起来习惯,”克林特笑着说,“还是给迦伦吧,他不是吵着要新的马鞍吗?正好他的生日也要到了……”

“那这牛皮还剩下不少呢,就给你做了……迦伦!叫你几遍了!”

“——马上来!”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天天在楼上忙什么,神神秘秘的。”珍妮斯脱下了厨房手套,拉出椅子来坐在克林特对面。

“这么大的孩子本来就对什么都好奇,你就由着他去吧,不过刚才说到他上学的事情嘛……我倒是可以找镇长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写个推荐信什么的。”克林特用最后一块面包将碗底擦了个干净,把餐具收拾好,站起身来放进了水槽之中,拧开了水龙头。

“放下!”珍妮斯用勺子敲了敲桌面。

“我来洗嘛,你白天去裁缝铺做工也很累。”

“我让你放下!”珍妮斯又敲了敲桌面,“哪轮的到你洗,这是你妻子的份内工作,男人有男人的职责,女人也有女人的职责。”

“好好。”克林特关上了水龙头,挽起的袖子也放了下来。

他的眼光突然看向了半合的门外,原本温和的目光也一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

“珍妮斯?”

“嗯?”

“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饭后出去逛逛,叨扰一下镇长还有克里夫,男人有男人的职责嘛。”

克林特系上袖口和马甲上的扣子,向着门的方向走去,珍妮斯也放下了餐具,站了起来,从墙上的挂钩取下克林特的大衣,走到克林特的背后给他披上。

“斯托利亚春天的晚上还是有点冷,你别冻着。”

“有凛冬山的暴风雪那么冷吗?”

“那没有,不过我想那场暴风雪也没有德洛斯冷,”珍妮斯笑着拍了拍克林特的背,凑到了他的脸颊旁边轻吻了他一下,“快去快回,迦伦晚上要听你讲故事。”

“我有什么故事可讲,”克林特摸了摸珍妮斯的脸颊,拉开了房门,“让他吃完饭早点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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