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春日的肇始 其一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8/25 18:23:13 字数:4286

关上家中的门,克林特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所有的围墙,延伸到了镇子的西郊外。他吹了一声口哨,转身朝着院子内的马厩走去,一阵微风吹过,原本靠在墙上的农具倒了下来,他若无其事的将锄头扶起,又拿起一把草叉。

马厩里住着一老一小两只马,见到克林特出来,望着他的目光都有些殷切。

“晚上好,切尼,”他摸了摸花斑老马的面颊,从旁边的干草堆里叉起一束干草放在食槽之中,“多吃点,尤其是洛伦特,你要长得又高又壮。”

切尼是一匹合格的青森马,珍妮斯的前夫从一只小马驹开始就带在身边养大,成家之后,切尼可是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虽然珍妮斯一家在森特里奇称不上大富大贵,但是靠着春种秋收倒是有着自己的清闲日子。由于是纯正的青森马,繁殖季节它可是镇子里的紧俏种马,生下的马驹用于售卖也给珍妮斯一家增加了不少额外收入用于改善生活。

听到克林特的安抚之后,切尼简单吃了几口,而小马洛伦特闪电一样的窜了出来,一头扎进马槽大口大口的啃起了草料。克林特揉了揉洛伦特头上软乎乎的长毛,满意的笑了起来,走入了马厩。

在森特里奇被马帮占据之后,切尼便被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粗暴掳走,已经是老马的切尼懂些人性,自然是死活不从,那些人便将它打的遍体鳞伤,拴在了马厩里,等着哪天兴致来了便杀了吃肉,在那间昏暗的马厩里,它生下了小小的黑马洛伦特。

随着珍妮斯带着英雄克林特回到森特里奇,这座镇子也终于得到了解放,再度回到了过去的安宁。切尼和它的孩子也被带回了自己的马厩之中,再之后克林特与珍妮斯在镇中举办了婚礼结为夫妻,克林特成为了迦伦的父亲,那只小马洛伦特没被卖掉,它的缰绳被交给了十四岁的迦伦手上。

走入马厩之中的克林特搬来了给马梳毛的梯子站了上去,从房梁上拿开了一束干草,在房梁和屋顶之间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铁盒,上面积满了灰尘。

“四个月不见了,老朋友。“

灰尘被拂去,铁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轻银做成的白色金属球,他将金属球拿出收好,有打开了下方的夹层。

展现在他面前的正是包裹在牛皮枪套里如同铁块一般厚重的亮银色左轮铳械“惜字如金“。子弹带也躺在旁边,上面还挂着三十多颗子弹——12.7毫米口径,惜字如金的子弹是被特殊定制的,就连内部的填药也同样是一项激进的炼金术发明,使用黑水银浸泡,在灌装的时候底火上还要掺红宝石,轻银与黄金的碎屑。

他熟练的将子弹带别在腰间,枪套置于腿侧,轻轻拽了一下切尼的缰绳,切尼便温顺的低头走出围栏。克林特翻身登上马背,捋了捋切尼脖颈上的毛发。

“走,切尼,跟我出去转转。“

深夜的森特里奇并不冷清,旅店还开着门,柜台之后的看门人哈欠连天,对面的酒馆里传来了男人和女人喧闹的声音,白天种田和放牧的劳累在这里被一扫而空,门外几个人叼着烟卷拿着木杯交谈甚欢。杂货铺的老板克里夫正在拿着小笔记本清点着货架上的货物,抓起一把种子,感受着这些即将成为宝贵的食粮的生命从指缝中划过。

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都在回家的路上,切尼清脆的马蹄在硬土路上异常清脆,每个人在看到克林特的时候,都会微微低头致敬,而克林特也捏一下帽檐作为回应。

“喝多了就早些回家,不要打架。”在路过酒馆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对着门外的几个人嘱咐道。

“没问题治安官先生,来一起喝一杯吧——克林特先生,我请你!”一个醉醺醺的农民举起酒杯冲着克林特喊道,从他的表情和那副激动的神情看的出来,他是真心的。

“我是想喝一杯,珍妮斯可不愿意,我想你喝成这样,你们家的女士也不会坐视不管。”克林特轻轻拍了一下切尼的背,轻笑着继续沿着森特里奇的主干道向前走着,几步之后,停在了杂货铺的门前。

“克林特先生!这么晚您还在外面啊?”眼见克林特到来,杂货铺内的克里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出来迎接。

“有没有那个,那个叫什么?”克林特跳下马来,擦了擦嘴,他有些想不起来那个东西的斯托利亚语怎么说了。

“雪茄?”有些发福的秃头花匠克里夫心领神会,看到克林特点了点头,他连忙继续道:“还有还有,森特里奇买这紧俏玩意的人少,都是嚼烟叶的老顽固。”

他快步走到柜台之后,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铁盒子打开,拿出一根雪茄,剪开两侧递给了克林特,又拿起打火筒轻轻一擦,恭恭敬敬的给克林特点着。

“谢了。”克林特吐了一口烟圈,咬着雪茄蒂,从马甲的口袋里翻找起了零钱。

“别给了,这东西我也卖不出去,再说了,哪能跟您要钱啊。”

克里夫摆手笑着说,但是克林特还是把十几个铜塞特拍到了柜台上:

“主要是想问你点别的事。”

“您问您问,您可是森特里奇的大英雄,孤身一人打跑了马帮,您问什么我说什么。”

“你看看我们家那片地……”克林特压了一下帽檐,“你说种点什么好。”

“原来是问这个,您这么神秘兮兮的吓了我一大跳,”克里夫嘿了一声,“种土豆吧,土豆好种,收成又高,也不怎么用打理……听珍妮斯说你是异端猎人,真的没有种过地啊。”

“没有,一直在打打杀杀的,如今老成这样一身病,就在这安稳下来了,”克林特嘬了一口雪茄说,“土豆不行,得换一个,当异端猎人的时候天天吃土豆,都已经腻了。”

“这几年天冷,要不试试种玉米?那些桔梗还能当柴火用。”

“玉米……好像挺难种的,“克林特苦笑一声,“听说你之前是花匠?”

“唉,都是那该死的马帮害的,这里之前是个花店,”克里夫叹了口气,“整个森特里奇的花圃都是我照顾的,结果让他们全给毁了。”

“我和珍妮斯还不愁吃穿,这几年还有点钱……我那片地暂时空了下来,要不你先拿去用,我们的森特里奇这么漂亮,不能没有花匠。”

“……真的?”克里夫有些不敢置信的说。

“嗯,正好我也跟你学学怎么种花。”

在德洛斯的悠长岁月里,克林特只见过一次花,也只有这一次,温室里种满了土豆和甜菜这种耐寒的食物,没有空间给这些无用的装饰品。

“那就这样了,我们家那片地你先拿去用,不过得先除草。”

“好说好说,明天我就去看看。”能够继续进行自己热爱的花匠职业的克里夫两眼放光,刚才他摩挲的那些种子,都是他珍藏了许久的宝物。

安顿好自家土地的克林特点了点头,刚转身准备离开,但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有威士忌吗?你这最好的那种,瓦德欧文荒原产的。”

“有,昨天商队刚带来了三瓶,酒馆今天中午定下了……但是嘛,破个例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又可以种花了,哈哈。“

“给我拿一瓶。”克林特咬着雪茄说。

“自己喝吗?”克里夫笑呵呵的拿出一张牛皮纸袋,从堆满玻璃瓶的木箱里抽出一个装满琥珀色液体的瓶子包了进去。

“送人,迦伦要上学了,我想请镇长给我写个推荐信。”

“您为森特里奇做了这么多,说一声就行了,哪用得着送他东西啊。”

“那不一样,珍妮斯教我的,”克林特弹掉烟灰,抚了一下自己的胡茬,从口袋里取出九个银贝里,“我改主意了,再给我装一瓶,雪茄也给我再拿两根。”

“送两瓶吗?一瓶瓦德欧文威士忌可是值四个贝里呢!您的名声在森特里奇这么大,送一瓶走走过场就够了。”

“不,我留着自己喝。”

……

克林特推开镇长大厅的门,包着威士忌的牛皮纸袋挂在马侧身的置物袋中,他向内打了个告别的招呼,里面也同样传来了告别的声音。那根雪茄放在门外的路沿石上,只燃了三分之一,他捡了起来,骑上马,拿出火柴烤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点着。

杂货店已经关了门,酒馆内闹腾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了,旅馆内的伙计手里捧着报纸,额头已经顶在了桌面上,白天热闹的森特里奇,在午夜之中进入了寂静。

克林特满意的哼了一声,切尼的马蹄声在镇子内回想,在雪茄再次燃掉三分之一时,他已经来到了镇外的铁匠铺。

铁匠铺的门紧紧的关着,就连往日通宵冒着黑烟的烟囱此时都没了动静,在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克林特来到了铁匠铺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那明一的小姑娘今天休息的这么早啊。”他自言自语道,转头便将目光投向了门口放着的布包上,在清冷的月色之中,一抹寒光从破布的缝隙之中反射而来。

布包被一层一层掀开,十四把开槽的无柄小刀,一把不多,一把不少。

那个明一小姑娘虽然年幼,整天都像是昏昏欲睡,但是她的手艺就连森特里奇过路的路人都连声称赞。克林特拿起一把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和他的预想不同,这种简单的物件他并不会过度追求细节,之前驱赶马帮使用的黑色飞刀,是他从德洛斯带过来的,那些是用建造工业设施和战争引擎的杂碎金属简单塑形而成。

但是如今他手上把玩的东西,确实实打实的精工细制,甚至连未开刃的刀背上都做了精致纹理的打磨,而整把刀的重量正如克林特在图纸之中描述的一样,分毫不差。他将马甲的扣子解开,贴身的部分留下了正正好好十四个挂钩,而那刀刃上的开槽,就是为这些挂钩准备的。

“谢谢,”他对着紧闭的门扉道了声谢,将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银贝里和铜塞特放到了布包里,他拿起布包,向后退了几步,绕过围墙甩进了二阶堂野铁匠铺的院落之内,“剩下的钱给你了,祝你旅途愉快,明一人。”

在做完了这一切后,他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分毫不差,刚好花完。

等待在镇子西门旁的克林特猛吸了一口雪茄,突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锐利的目光再次从帽檐之下传来,死死的盯着郊外的草原,山丘和树林。

在他的意识之中,一个约半个月前被“标记”的猎物正在飞速的向森特里奇赶来,虽然下午的时候,猎物的位置还在距离森特里奇镇约四天路程之外,但是在须臾之间,猎物已经来到了镇子外西侧几公里的山坡上。

而在郊外,有着另一个猎人也同样盯上了猎物。克林特能清楚的感觉到两个蚀刻场,一个蓝如冰雪,一个肃如铁锈。

“慢慢来。”他说。

他听到了马蹄声,那是崭新的蹄铁压迫草地的声音,有三个,随着马蹄声的迫近,他帽檐下的目光也变得更加锐利,放在枪套之上的左手中指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枪套之中拔出惜字如金。

尖叫声回荡在空空的草原上,三个身影从克林特的面前飞速驰过,白金色的柔顺长发逆风招展,那柄他再熟悉不过的黑伞握在手中。原本克林特锐利的目光在和另一双水蓝色的眼睛碰撞时瞬间坍塌,变得像是在太阳之下暴晒的死鱼一样呆滞。

又充满爱怜和深深悔意。

十七年前在希里斯通道(Hilis Path)的枪响仍然回响在下着黑雪的天空上,十七年后再度在已经心如止水的克林特的耳边无声炸响。

左手的中指已经握在了黑檀木的握柄之上,但是惜字如金还在枪套里,克林特马甲最上方的扣子并未系紧。

冲进森特里奇的三人直奔旅店,夜风在他与森特里奇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厚障壁,那散发着柴油和火药味的蚀刻场也在此刻收敛,遥遥的远方,来自故国的目光也同样在注视着克林特。

“……贝雅特丽齐。”

克林特的牙缝中挤出一句德洛斯语,他目送着进入森特里奇镇的那三人携手走入旅店,冰蓝色的蚀刻场也收敛了。

猎物从第一位猎人的手中逃脱,又擦过了第二位猎人的身侧。

“切尼,我有一个老朋友,”他说,“你想见见吗?”

切尼无法说话,它只能用一声响鼻来回应。

“我们走。”

第一个旅人是个枪手,他的手曾经被火药灼伤;在一个春日,他将白玫瑰在枪膛之中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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