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一切的温暖,全都属于你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11/15 19:25:03 字数:3911

浑身湿透的娅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了岸,她抬头看去,白沫从黑暗的天空中洒下,落在这底层又积成了新的一汪湖泊。自己不知道已经下落了多久,好像她自从被李燊冬推下去之后,自己便昏厥了过去,醒来就出现在了这里。

她拧了拧头发上的水,翻找起身上的东西来,从他人的梦境里带出来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包括那本写满了在无梦狭间所见所闻的笔记本,只有李燊冬在分别之际给她的那把能够切开梦境的刀紧紧的握在手中。

这里是属于心理创伤者的地狱,任何人的噩梦和此处相比,都是如此的甜美的乐园。这里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在无尽的折磨中将人的认知体彻底抹杀湮灭,留下一具无魂的空壳。

一只一只散发着粉色微光的透明蝴蝶在半空中飞着,成为了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微弱的光源,娅瑟沿着地下的湖畔慢慢走着,来到迷失域之后,她们二人的盟约似乎再次建立起了连接,只是无法确定方位。似乎在梦境世界的层级之间,有着能够屏蔽盟约的障壁,这也是之前在上面无法链接到丽诺尔的原因。

一群蝴蝶慢慢想着娅瑟慢慢飞了过来,逐渐向她聚拢,就在娅瑟准备释放【苍空交奏】驱赶时,在湖泊上方水流散出的白沫之中掉下来了一个沉重的东西,轰隆一声砸在了水中,那些本来要靠近娅瑟的蝴蝶立刻向湖中央飞去。

咕咚一声,沉入水中的东西浮了上来,在那些蝴蝶身上的微光闪烁下,娅瑟看清了那掉下来的东西——那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性躯体,她并不认识,但是应该是森特里奇某个沉入梦乡的镇民,在经历了噩梦域对认知体的干扰之后,已经濒临崩溃的他也来到了最后的迷失域。

那些蝴蝶趴附在他的身上,半透明的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了一层粉色的膜将其包住,随着融化的蝴蝶越来越多,那人已经被包进了一个数米高的巨大的蛹中,外表的颜色野褪去了粉色,逐渐变得深沉,最终化作了看似坚硬的紫黑色。蛹漂浮在湖面上,慢慢的靠向了岸边,更多的粉色蝴蝶飞了过来,将其从地上提起,向远处飞去。

娅瑟赶紧跑了起来,那些蝴蝶应该是迷失域的某种搬运工,它们把沉入迷失域的人收集起来,不论它们要前往何处,丽诺尔也应该同样在那里做着噩梦。

拉着巨蛹的蝴蝶飞的很快,娅瑟也加快了脚步跟上。蝴蝶们穿过了岩壁之间的夹缝,掠过满是鹅卵石的荒滩,随后它们开始向斜上方飞去。筋疲力尽的娅瑟扶着自己的膝盖喘着粗气,看着它们逐渐飞远。

那群蝴蝶停下了,它们将蛹翻转了九十度,好像将它挂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树?”

一瞬之间,粉色的光充斥了娅瑟所在的整个空间,仿佛一阵劲风迎着娅瑟吹来,她忍不住遮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她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不计其数的粉色蝴蝶趴在岩壁上,在娅瑟闯入之后一齐点亮,像是樱花花瓣组成的海洋,它们的身体组成一整个巨大的茧,只留下娅瑟背后那一条岩壁小路通行。在娅瑟脚下的不是鹅卵石,而是许许多多已经石化死去的粉蝶,它们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在那山顶上,一颗有着青灰色树干的花树扎根其上拔地而起,粉色的蝴蝶趴在枝桠上抖动着翅膀,就像树上的叶子,而在那些叶子之下,枝桠上挂着数万个几人高的黑色巨蛹。

“怎么会有这么多……”

娅瑟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警惕的看着周围的粉色蝴蝶,它们懒洋洋的扇动翅膀,看起来并没有对娅瑟抱有敌意的样子。但是娅瑟的心中却犯了嘀咕,她和李燊冬已经走过了几千个人的梦境世界,李燊冬说这几乎是森特里奇的所有人,但是如果这树上的每一个黑色巨蛹都是一个落入迷失域的人,他们又是哪里来的?

梦境世界实在是太多谜团,这本是萨尔丁一族也没有涉及的领域,加上相关的证据甚少,娅瑟无法得出答案。但是来到这里之后,娅瑟明显的感觉到丽诺尔的痕迹变得清晰了,时不我待,她走上山坡,向着树上爬去,丽诺尔就在中部一条枝桠的末尾。

青灰色的粗糙树干上遍布褶皱和疖瘤,娅瑟能够很轻易地爬上去,那些粉色蝴蝶还是没有阻碍她的行为。她抓住一块凸起的部位,刚准备向上爬,突然她的手仿佛被针扎一样猛地弹开。

“这是……人类的情感谱线……”她看着自己的手道。

她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这棵青灰色的巨大花树,在萨尔丁独有的谱线视觉里,那不再是一棵树,在树干里奔涌的东西以纯粹的谱线方式呈现,几百,几千,几万种感情谱线堆叠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棵花树本身,形成了它粗糙的外壳和柔韧的树心。但是那里面的感情并非如李燊冬所言的纯粹绝望和痛苦,纷乱庞大,无法形容的谱线模式相互纠缠交叠,它们从所有的黑色巨蛹之中涌出,向下飞速的流过树干,不知前往何处。

这棵树是……烙印大陆上所有认知体的集合体,那些隐藏在表情和手势的表象之下,所有蕴藏在潜意识里的本能和就连它们的主人都不知道的心理活动堆积在一起,全都汇集在了这里,在娅瑟这个无梦的观察者眼里,这样的汇流被赋予了大树的形态。

娅瑟突然觉得事情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原本以为,二阶堂野的【午夜雾梦】只是凭空捏造出一个梦境世界,把被波及的人困在自己的梦中。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蚀刻并非如此的简单。

以迷失域为底的梦境世界本来就存在在这里,自从生灵有了知性,有了认知和感情开始就已经诞生,但是在二阶堂野之前从未有人能够真正进入其中。烙印大陆上所有生灵的认知体背后的潜意识相互纠缠,互为共通。而这个名叫【午夜雾梦】的蚀刻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进入,创造,修改所有人潜意识的钥匙。她甚至能够强制将清醒的人带入到自己的潜意识中,也能修改整个存放着潜意识的无梦狭间的样貌——李燊冬说过,噩梦域的样子像极了明一的祈水道。

梦境是物质,形成,创造,原型之外的第五个世界,意识的世界。

幸好,二阶堂野并没有掌握这个蚀刻的使用方法,她对森特里奇使用的整个蚀刻也只是在无知觉的前提之下解放。

但是二阶堂野和她的蚀刻存在便是危险……如果她真的有朝一日,真正学会了这个蚀刻的使用方式。如果说支柱神明掌握着烙印大陆这篇世界的规则和起源,那么她会成为一位足以称为支柱的新神明——梦境和潜意识的神明。

这位新生的神明究竟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

娅瑟咬了咬牙,她已经有了在离开梦境世界之后杀死二阶堂野的计划。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的手再次贴上了那棵树的树皮,适应了其上奔涌的人类情感的冲击力,慢慢的开始向上攀登。

在她攀登的过程中,一颗在她身侧的黑色巨蛹晃动了两下,随后从下到上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娅瑟定睛看了一下,那透明的巨蛹慢慢的开始解体,散落出的每个透明碎片在下坠的过程中展开了粉色的双翼,变成了一簇簇粉色的蝴蝶在半空飞舞,不消几时便散向了各处,成为了贴附在墙壁上的一部分。

她加快了攀登的速度,刚才发生的一切看上去应该就是被困在迷失域梦境中的结局,而丽诺尔不知道已经困在了迷失域多久,现在她还能感受到丽诺尔的痕迹……她不想让丽诺尔就这么化作一团泡沫般的蝴蝶消失。

攀爬这棵巨树并不艰难,突出的疖瘤和宽大的分叉能够轻易地让娅瑟借力和休息,娅瑟登上了那一根粗壮的枝桠,而在不远处的枝头上,就挂着她能清晰感知到的,散发着丽诺尔气息的黑色巨蛹。

她仿照着李燊冬从刀鞘之中拔出了那把简单的长刀,慢慢的向前走去。

娅瑟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有些出汗了,刀尖慢慢的靠近那颗黑色球体,按照她们在噩梦域的经验,只要这把刀刺穿那无法从内部打开的梦境世界边缘,整个噩梦就会开始崩塌毁灭,而被困在其中,不知自己在梦里的人就会在现实之中苏醒。

“该醒了,丽诺尔……”

嘶——拉——

就在刀尖刚刚触碰到那像是一座大型马车一般的黑色巨蛹之时,那上面就刺出了一双有着长长指甲的小手,那手上似乎还带着狼爪的幻影。那些依附在树上,墙壁上,蛹上的粉色蝴蝶受惊一般一同飞起,在天空之中狂暴的四处乱飞。

撕开的裂缝里露出了一只眼睛,那是一双满怀愤恨和疯狂的眼睛,已经被鲜血浸透。

“丽诺尔!?”

在丽诺尔那根本不可能是人类发出的声嘶力竭,分不清是癫狂,愤怒还是欢愉的尖锐嘶鸣声中,粉色的蝴蝶和血水从里面喷涌而出,就像是用一根铅笔划破了充满水的气球。

“丽诺……尔?”

娅瑟呆呆地望着自这颗黑色球体中钻出来的浑身是血,犹如野兽一般赤身裸体的人形,手中的刀也落在了地上,她不知道那长得像极了丽诺尔的野兽是什么,她用手脚和牙齿撕扯着黑色的梦境之蛹,硬生生的从周而复始的地狱之中挣脱了出来。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人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更无法从梦中逃脱!

随着丽诺尔的上半身从巨蛹之中挣脱而出,在一声能够清晰看到音波气流吼叫之下,整个巨树都在冲击波的影响下开始了猛烈的晃动,而那些已经四处乱飞的蝴蝶被气波击中,纷纷在空中碎裂。

那双疯狂的眼睛仿佛带着笑意,她看了一眼被暴吼震晕倒在枝桠上的娅瑟,手脚并用的顺着树干飞速的向上爬去,留下身后飞舞的玫瑰花瓣。她在这棵巨树的顶部向上纵身一跃,天顶之上,形成墙壁的蝴蝶皆被冲散剥落,而她就这么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娅瑟的耳中只有阵阵嗡鸣,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快了……她只简单的看到了一些,在李燊冬的刀刺穿黑色巨蛹之前,丽诺尔便已经从内部击碎了梦境世界:在梦中的人,知晓了自己在梦中。

而她刚才身上爆发出的力量……不管从里面逃出来的是什么,那绝对不是正常状态下的丽诺尔,那是——

“蚀刻恩惠……【爱如玫瑰】。”娅瑟咽了一下口水,但是她突然看向丽诺尔方才撕开的黑色巨蛹上的裂口,梦境世界并没有解体破溃,那些被撕开的部分在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中摇曳,像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

而那颗巨蛹之内,依然传来了丽诺尔的气息。

还有浓稠的血腥味。

但是就在刚才,丽诺尔明明已经逃出去了……

周围的蝴蝶正在重新聚拢,一如刚才的变故从来没有发生,它们再次回到了树上和墙壁上,依然规律性的抖着自己的翅膀。

如果刚才离开的东西不是丽诺尔,那么丽诺尔应该还在自己的梦里。

只是那刚才离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娅瑟用刀拨开了残破的巨蛹,走入了丽诺尔残留下来的梦境之中。

……

斯托利亚帝国,青森北方,森特里奇镇。

在那处无名的小小旅店里,床上安眠的丽诺尔睁开了猩红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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