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哪儿搞来这把伞的?”
“杰芙琳在她旅程一开始就一直和她在一起,是她父亲的朋友打造的独属于丽诺尔的施法媒介,我也刚刚才发现,这把伞的伞骨的金属,是用烛龙衔来的火焰熔炼而成,因此在最初的时候这把伞便对身为萨尔丁的我有着非凡的吸引力。”
娅瑟一边说一边便将杰芙琳和冬之锋收起,冬之锋有些重,她一只手拿不起来,连忙给旁边摇着椅子的阿雪使了个眼色,而阿雪并没看懂娅瑟的意思,只是继续在那摇晃着。
“不过,”娅瑟轻轻的叹了口气,“既然二阶堂野你如此厌恶丽诺尔,我想我们的谈话也到此为止了,祝你们回明一的旅途顺利,唐雪,我们上去了。”
说完娅瑟转身便向楼梯的方向走去,阿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赶紧站起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欲言又止,跟着娅瑟上了楼。
“等一等!”二阶堂野突然说道,“能不能让我……师傅,看一下那把伞?那把伞的金属是烛龙火熔炼而成的,那就说明师傅一直在找的东西没有熄灭,我们到斯托利亚就只是为了那团火……”
“不可能。”娅瑟头也不回,根本没有停下继续上楼的脚步。
“哎呀小龙,人家来斯托利亚也不容易,更何况她们跟我一样都是明一人,就把伞借给他们看看,看在我的面子……”阿雪和稀泥的话还没说完,娅瑟已经恶狠狠的瞥了她一眼,就算再不识趣阿雪也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继续跟着向上走。
“让我和师傅商量一下好吗?”
已经半只脚踏到最后一个台阶的娅瑟突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透过楼梯之间的缝隙看向追到楼梯口的二阶堂野,眯了一下眼睛:“给你们两分钟。”
三分钟后,二阶堂野气鼓鼓的双手抱着杰芙琳和冬之锋从旅店里走了出来,向着镇外走去,她急促的脚步弄得背后的刀匣一抖一抖的。
“哎呀,没事的,不就是一把伞嘛,我知道你不喜欢丽诺尔,但是你就拿她当我们的一个普通的客户嘛,对不对?”
“要不是为了师傅你……”二阶堂野继续气鼓鼓的说。
“好啦!不要生气啦不要生气啦!修这把伞肯定是我来,到时候借用一下你的身体而已,又不是你亲自上手,不要有这么大怨气嘛……那头龙说这把伞有什么问题来着?”
“伞骨整个断掉了,按照他们斯托利亚人的说法,好像内部的结构被摧毁之后就无法传导魔力还是什么的,师傅你确定你能修好这斯托利亚人的东西吗?”
“倒是第一次,不过我想和打造界明刀总归是大差不差,如果是伞骨的内部有裂缝,只要重新熔炼塑形,然后锻打一番就好,而且这里面有烛龙火的痕迹,姑且算是我们界明匠人熟悉的领域。”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二阶堂野的脚步停下了,她抬头看向了正午时分当空的太阳,“师傅你从明一带来的火种好像是彻底的灭了。”
正在师徒两个在人群窜行的森特里奇主干道路边讨论着如何在斯托利亚寻找一个新的火种的方法时,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右手肩头上挎着一个篮筐,快速的从她们的身边擦过。
她的胸口别着一根缠着黑纱的别针。
……
“真有你的啊,三言两语就让那白毛小姑娘修杰芙琳去了,我去看看小丽。”
阿雪一边呲牙笑着一边用钥匙开着自己和丽诺尔的房间的门,在入梦的那一夜娅瑟曾经破坏了木门,所以她们换到了娅瑟正对面的房间——只是她用钥匙的动作有些奇怪的笨拙,钥匙也经过了长年累月的磨损,阿雪分心说着话,钥匙一直在门把手上刮蹭着。
娅瑟静静的看着阿雪的窘迫样子,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
叮叮。钥匙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阿雪摸了摸脸,后退两步弯腰下去,下意识地试着用已经不存在的右手去捡,又急急忙忙的换成了左手,娅瑟漫不经心的走向了她,在她之前将钥匙轻轻拾起。
“丽诺尔还在睡觉,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倒是你,”她把钥匙放在了阿雪的手里,“你完全没法使用左手,对么?”
“啊——倒也不是,怎么说呢,我就是……总感觉自己的右手还在。”阿雪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又抓住了自己的右肩。
“那就是完全没法使用了,”娅瑟回身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跟我进来。”
“干……干嘛?”虽然有点疑惑,但阿雪还是乖乖的跟着娅瑟进了房间。
娅瑟的房间非常的整洁,铺在床上的被褥一动没动。低矮的书桌上,放着几本翻开的大部头书,那都是在凛冬学院的校医特雷多的指点下从图书馆里取出来的关于医学,草药学和魔药学的书籍。无独有偶,在受到二阶堂野的蚀刻影响之前,娅瑟正好在仔细地阅读这几本书。
丽诺尔身上那连死亡都无法将其带走的恢复力来自她的【爱如玫瑰】,而在那蚀刻之中蕴含着一个疯狂的意志,是万万不可以依赖的。娅瑟之所以在继续学习和研究这些医学相关的书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遇到无法依赖【爱如玫瑰】的事件时做出的准备。
“la-gos-vtiea.”
一串龙语自娅瑟口中快速的吐出,周围的谱线波形被这龙语秘法搅动,呈涟漪状波动到阿雪的身上,顿时之间,阿雪只觉得自己的右肩万分沉重。
“你干啥了?”
“苍空交奏·轰鸣祝歌,本来是暂时屏蔽你们身体上的痛觉,增加你们的反应速度和力量,但是刚才我改变了一下里面的语序逻辑,”娅瑟推了一下眼镜,快速的翻了几页书,“你的右手是从身体上被整个‘抹除’的,就像你出生便是残疾,这种跨越时间的拼接会让你的大脑固执的认为你的右手依然存在,因此你无法强行改正自己二十年以来的习惯。”
“呃……所以你做了什么?”阿雪活动了一下左手手指,明里暗里的好像灵活了许多,但这又给了她一种奇怪的错误感觉。
“我消除了你右侧上半身的感觉。”
“哈!?”
“换句话说,我让你的大脑把右手的缺失合理化了——它会认为你的右手进入了麻痹的状态,而非整个缺失,以下是你要做的:你必须服从这种感觉,吃饭,开门,搬运重物,修行你的拳法,怎么样都好,你不能让你的左手停下工作,直到你彻底适应,将你的左手变成你的惯用手,而且这个过程要越快越好,明白吗?”
“为什么?”阿雪眨了一下眼睛。
“为什么?”娅瑟慢慢的抬起了头,她紧盯着阿雪,眼神里若有若无的展现出一种失望的色彩,“因为你要保护丽诺尔,你自己明明非常清楚,你是一个需要别人依赖才能活着的人,这是你的天性,因为你的害怕,上一个依赖你的人,南明汐,死在了你的面前,你明明,以自己的一只手作为代价立下了这样的誓言,然后堂而皇之的向我问——‘为什么’?我可以容忍你的滑稽,你的天真,你那不着边际的愚蠢,但是我无法容忍你轻视对丽诺尔的誓言,我也同样不能容忍你就这么成了个吊儿郎当的废物。”
阿雪没有说话,她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肩头,房间中只有娅瑟翻书页的声音。
和克林特的决斗已经过去了两天,那自枪口中喷涌而出,湮灭抹杀存在的枪火不但消除了她的右手,也贯穿了她的心房,只留下那声轰鸣的枪响在灼烫出的空洞里回响。
在那场事关尊严的试炼决斗里,克林特并没有告负,阿雪也同样没有。可是阿雪仍然心有不甘,失去了右手的她与废人无异,她那些武技和引以为傲的淬体武者自尊,因为失去了一只手而荡然无存。
“你……生气了?”许久的沉默之后,阿雪突然龇牙笑道,“你不是不理解人类感情的吗,居然还会生气?”
“没有,我说话一向如此,”娅瑟继续翻着书页,她从旁边拿了一张纸,从墨水瓶里抽出羽毛笔,刷刷的在纸张上写着什么,“你要知道,我们不会在森特里奇修养太久,等到杰芙琳修好我们就要动身前往青森城,而且在这之后,想想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吧,在青森城等待丽诺尔的有一位冠冕无形之人大骑士,或许,还有更多拥有赋格的赐福者们。”
“放心啦放心啦,我对自己能做到什么还是非常有数的!”阿雪攥了攥自己的左拳,“现在的我可没法对付冠冕大骑士那种活着的神话,或者再来一个有着赋格的人,不过我绝对没有轻视我说过的话,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肯定能在我们离开森特里奇之前把左手训练好!”
娅瑟没有给予否定或者肯定的答复,她只是专心的在纸上写着,最后一笔落下,她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将纸张递给了阿雪。
“这是啥?”阿雪接过纸,“Ipomoea……alba……还有下面的这一堆,这是斯托利亚语吗,怎么跟鬼画符一样的,啥玩意啊?”
“是斯托利亚语,明夜花的学名,斯托利亚的学者们在学术典籍中用的都是古斯托利亚语的转写,”娅瑟又将书翻了一页,头也不抬的边读边说,“这是要买的草药,这座镇子不小,还是这一地区的商业市镇,应该是有售卖这些东西的店铺和商人。”
“买草药干嘛?”阿雪把纸张折好装进兜里。
“特雷多的笔记里记载着一种能治疗记忆紊乱和严重精神创伤的魔药,丽诺尔的症状和笔记上描述的很像,配方和成品的描述也有,但是在配比和炼制步骤上我还需要研究,另外,我对你施加的轰鸣祝歌并不能持续多久,记得晚上回来,我需要重新对你进行一次祝福。”
“我靠,想睡觉了有枕头!还是晒过太阳的!”阿雪一拍脑门,“我这就去镇里看看!”
阿雪一溜烟跑下了楼,连房间的门都没关,整个走廊里都能听到她咚咚咚的脚步声。娅瑟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门小心关上。就在门缝合上之前,她的眼光看向了对面丽诺尔房间的门,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席卷了她的全身。
刚刚阿雪说自己生气了。
生气?或者严格的来说是愤怒比较好,这份愤怒是来自对唐雪那句“为什么”的失望,就连刚才自己训斥唐雪的话都并不理智。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失望……身为萨尔丁的自己明明并不拥有,也并不理解人类对感情的定义,可是刚才自己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
她伸手捂向了自己的心脏,衣服下的暮色肌肤中包裹着的那颗充满生命力的萨尔丁心脏依然在砰砰跳动,吞吐着粘稠的龙血,颜色和质感如同高温下熔化的黄金。
那根被她亲手取下的肋骨再也没有长出来,此时此刻也不知它所在何方。
是在迷失域梦境生长着的参天大树吗?整个烙印大陆的梦境与情感化作树液流经那里,被困在那棵树中的自己也尝到了无数复杂情感的滋味……或许那只是那棵树对自己精神上冲击的残留而已。和丽诺尔从银锤镇逃出时,娅瑟对丽诺尔得到愤怒而感到不解,她以萨尔丁的求知欲想要了解人类的感情,而真正被那些如山如海的感情冲击之后,她反而对这种感觉产生了非凡的厌恶。
“我可是萨尔丁……”
娅瑟轻轻的开口,自言自语道。
“……脆弱的感情,我并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