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如果在春日,四个旅人 其终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5/1/1 12:52:05 字数:7591

夜之国首府,依凡尼蒂远郊。

萤火虫熄灭了自己的灯光逃窜进了草丛中,一台马车慢慢的停在一处荒弃的墓园旁,马车的车门打开,一双饱经风霜的破损皮靴从车内伸出,重重的落在了地上,紧随其后的是一双镶嵌着鸢尾花钉饰的黑色高跟鞋。一截烟蒂落在地上,拉车的马匹打了个响鼻,车轮再度滚动,向着依凡尼蒂驶去。

“总算离开那个烂地方了。”莉瑞特用力呼吸了几下,这里的空气依然湿润,但是彻底没有了令人抓狂的盐味。

“嗯哼。”

薇儿莱蒂又叼上了一根烟,从裙摆之下拿出打火筒擦亮,摇曳的火光照上了她的侧脸,她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跨过已经锈到畸形的围栏和杂草,慢慢的向墓园之中走去。莉瑞特用力的拖了一下背上背着的长形麻袋,里面的东西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连忙快步跟上。

“所以塞奥希特那边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了?”

“本来就和我们没关系,”薇儿的目光扫视着那些年久失修,歪歪斜斜的墓碑,有的已经破碎成了几个石块,上面长满了藤蔓和青苔,盖住了石刻的字体,“只是一场好交易,我把那个德洛斯的炼金术师导引向了海尔姆德,至于那个叫芬尔克斯的教授需要他要做什么,我其实并不在乎,只可惜我的衣服都沉到海里了。”

“那你现在不是光着屁股。”

“是也不是吧。”薇儿挑了挑眉毛,如瀑洒下的银灰色长发在黑夜中反射着微微的月光。

蚀刻场被压缩到了仅仅贴身的大小在她的身边运行着,时不时的有着微微波动。她身着一袭有着礼服形制的长裙,长长的开叉在微风的拂动下隐隐约约露出大腿上蕾丝花边的袜环与白净如玉的肌肤,宽大的披肩盖在背上——这些所有的衣物,全都是由物质化的阴影构成。在她身上长久奏鸣的是蚀刻的升华,名叫赋格的曲目。

“不过,”莉瑞特嘴里嚼着什么东西,“这种事情发生的多吗?我虽然是德洛斯人,也上过几次战场吧……不过这场面我是真没见过,整个城市的人都变成了海鲜什么的。”

“那欢迎你来到斯托利亚。”

“你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要我说你也有责任。”

“我是二十一点俱乐部的情报商人,做我们这行的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薇儿吐出一缕烟雾,“生意上的事我应该就是保持缄默,客户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我不应该知道,也不应该参与,单纯收钱办事……喔,以前倒是有一次我违反了这个原则,结果不太好。”

“啧,等着遭天谴吧你。”莉瑞特撇了撇嘴。

“那天谴没来之前得过且过咯,对不对,莱蒂?”

名叫莱蒂的紫瞳黑猫突然出现在了薇儿的肩头,它蹭了蹭薇儿的脸,喵了一声,似乎是在认可薇儿的话。

“说起来,”莉瑞特提了提背上的麻袋,“你和芬尔克斯交易就换来了这里的位置,可是看起来就是座平常的墓地而已。”

“听说过无形之人大骑士吗?”薇儿的脚步变得缓慢了些。

“呃……好像有,”莉瑞特咬了一下左手食指的关节,“所以呢?”

“来自夜之国的无形之人大骑士就还剩下一个,现在的斯托利亚无形之人大骑士,充其量只是一群国教把尸体用黑魔法拼接出来的傀儡,大部分用的都是些阵亡在凛冬山前线其他大骑士们,或者……总之,斯托利亚国教为了让这些亵渎之事避人耳目,那些没被成功做成‘大骑士’的尸体和已经死去的无形之人全都埋在了……”

薇儿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感情的流露。

“这里,人迹罕至,远离斯托利亚本土和大骑士岭,一座看起来荒废了很久的普通墓地。”

“等等等等,你让我带上锄头和铁锹,不会是要挖谁的墓地吧?”

薇儿莱蒂停下了,她将燃了半根的烟最后抽了一口,扔到了地上踩灭火星,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低矮的墓碑,已经断了半截,上面杂草丛生,遍布着裂纹,但上面的文字虽然模糊,但是勉强可以辨认出来。

莱蒂跳下了薇儿的肩膀,坐在了墓碑上,薇儿的嘴角轻轻的挑起了几分,蚀刻场微微向外逸散,裙角上的阴影如液体般流下身体攀上墓碑,抹去了上面的灰尘和杂物。

“我的。”

……

北罗斯林荒漠某处。

酷热的阳光洒在干裂的土地上,同样干裂的是四月落雨的嘴唇,他的五官和胡须已经和衣服一样都变成了土黄色,手上的水泡已经磨穿了四五个,铁锹的木柄油光锃亮的。

不过他的模样还算好,矿工吉尔伯特的背上已经晒得皮开肉绽,木匠梅文缩在沙坑里喘着粗气,年纪最小的花匠克劳迪娅在沙坑旁撑着衣服,给身下的几只小猫遮着阳光,那几只猫倒没心没肺的玩起了沙子。

“完蛋了……我们这次是完蛋了,”莫里茨把铲子随手一扔,瘫坐在了土里,“阿拉谢尔好歹还有点人烟,现在怎么跑北罗斯林大荒漠的正中心来了……天杀的黄金洲旅店。”

“没办法,我们的确需要一个神迹才能去蚀刻仪式的下个阶段……黄金洲旅店已经是我们最容易得手的神迹了。”四月落雨又挖了一铁锹土,扔到了沙坑上面。

从赫勒姆地区离开之后,四月落雨便开始了前往青森城的旅程,只不过,在穿过阿拉谢尔沙漠地区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

两只蚀刻赐福者小队在沙漠里相互冲突,而他们为止搏杀的东西,却是关乎一个斯托利亚旅行者口中长久以来的都市传说——黄金洲旅店。

沙漠中的旅人在长途跋涉之中会看到日光反射形成的海市蜃楼,但有时,他们也会看到一个毫不相关的旅店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等到他们真的靠近,却发现那并非幻影。

因为长途跋涉的劳累和曝晒,旅行者们已经顾不得思考在沙漠的中间莫名其妙出现的旅店的合理性,他们连忙推开门,却发现这里的装潢极尽奢侈,餐盘和刀叉是纯金打造,屋顶和房梁也是青木之森中央的古树雕刻而成,每一件陈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大厅之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满座的宾客形态各异,有的穿着德洛斯的军装,有的穿着骑士的盔甲,有的却是原始人的装扮,仿佛他们来自完全不同的时间节点,完全不同的烙印大陆地区,而每次新的旅人来到这里,人群中便会发出一声欢呼。

当然,又渴又累的旅人们也同样顾不得这里的奇怪,他们赶紧来到吧台,那里的酒保笑盈盈的给他们倒上一杯泡沫丰富,口感醇厚的黑麦啤酒,或者一杯清澈甘冽的凛冬山蒸馏酒——这没有关系,黄金洲旅店会满足一切客人心中所想,但当酒液的泡沫触碰到旅者嘴唇的一瞬间,他们的人生便已经画上了句号。

“您可以随时结账,但您永远无法离开。”

六弦琴扫弦的声音回荡在旅店之中,酒保微笑着开口说道,这里的歌声彻夜不息,来时的门扉却消失无踪,旅人们最初的惊慌和恐惧也被这里的气氛感染,最终加入了他们的夜夜笙歌,在永不厌烦的欢乐中沉沦,为下一个旅人的到来而喝彩。

这里的传说经由那些没有触碰旅店内的任何东西,侥幸从这里离开的人在外面传扬。有人说,黄金洲旅店是过去,未来和现在所有时间和空间道路的十字路口;有人说,只要从黄金洲旅店拿走一样东西,任何愿望便会成真;也有人说,黄金洲旅店是一位支柱的神国,而这位支柱,就端坐在楼梯夹层的五又四分之三号房间里……

无数的寻宝者,失意者,旅行者穷尽一生寻找着黄金洲旅店的入口,但这座旅店从来不会为有志之士开放,它只会匆忙且恍惚的出现在烙印大陆的任何地方,可能是凛冬山的战场,也可能是青木之森的深处,或者是明一的某个村庄。这个旅店的传说在因为金矿众多被称为黄金之国的阿拉谢尔地区尤为盛行,因此也被赋予了黄金洲旅店的名字。

至于四月落雨小队和黄金洲旅店怎么扯上关系的,那倒是一场奇遇。

其中一队蚀刻赐福者在沙漠的中心的遗迹里得到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高脚玻璃杯,曾经是一个打破规则之人,以匪夷所思的方式从旅店里带出来的器物,据说能凭其再次打开黄金洲旅店的门扉。

而另一队蚀刻赐福者不知从哪儿得到了这个消息,趁着抢先得到玻璃杯的小队旅途劳顿之时,在北部的出口进行截杀。蚀刻仪式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战斗一触即发,但设下陷阱的小队,显然低估了自遗迹中逃出的小队的实力,即便旅途劳顿,他们依然和伏击的小队势均力敌。

木匠梅文最先发现两队的战斗,报告给了四月落雨。本着与人为善的态度,四月落雨带队去往战场调和,结果发现两队的战斗已经结束,得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这场奇遇的最后,四月落雨从一个几乎断气的阿拉谢尔人手上拿到了这只玻璃高脚杯,在触摸到杯子的一瞬间,便已经认定了这只杯子是进入蚀刻仪式的下个阶段必备的神迹。

——当然,他曾经试着用自己的蚀刻救他,只是那人已经伤得太重。

“所以你看,与人为善还是不错的,好人有好报,我还正愁着怎么给我们搞个神迹呢。”四月落雨摊摊手道。

“这玩意……就是神迹?”吉尔伯特接过四月落雨手中的杯子挠了挠头,“怎么看起来和普通的杯子没区别。”

“我看看。”

莫里茨把手中抱着的猫塞给克劳迪娅,急匆匆的跑上前,一把从吉尔伯特手里把玻璃杯夺过,但就是这个步骤出了差错,吉尔伯特的反应有些迟钝,没意识到莫里茨硬拿,结果这个脆弱的玻璃杯就在他们面前咔嚓一声碎成了两半。

时空的涟漪从断面中诞生,四月落雨只骂了一句“该死”,随即几人便在空间的漩涡拉扯中被卷入了乱流,而等到眼前景色再次清明之时,他们已经跨过了近百个日夜的地理距离,到了北罗斯林的大荒漠中心。

比起北罗斯林,阿拉谢尔的环境堪称人间天堂,据说古老的苍白之国曾经屹立在此,因尝试用魔法触碰时间这一支柱的全能而遭遇了支柱的责罚,地上的一切化作厚厚的黄土和盐粒,而地下的国都则永远的禁锢在了一个瞬间,北罗斯林的空间紊乱,时间也并非线性,有时候白昼会持续数百个小时,而黑夜只有一瞬。、

在这片毫无人烟的大荒漠上徘徊了几个昼夜将去随身的食粮消耗完毕之后,缺水少食的几人还是将寻找出路的念头断了,在身为矿工的吉尔伯特的经验下,尝试挖掘黄土之下的地下水脉。

“屁的个好人有好报!”莫里茨重重的跺了一下地面道。

“还不是怪你!那破杯子你跟我好好说我能不给你看!?”吉尔伯特也把铲子扔到一边吵道,“这里的黄土得有个几千米厚,再挖都能挖到苍白之国了!”

“停停停,两个大男人吵什么架,不许内讧,这里还有两个小朋友呢,梅文年纪比你们小都没停,”四月落雨把铲子捡起来,笑着扔给了莫里茨和吉尔伯特,摸了摸不说话的木匠梅尔的头,“继续挖吧,我相信吉尔伯特的判断。”

“你能不能用你的蚀刻,还是赋格来着,给我们下场雨吗?”莫里茨接过铲子没好气的说。

“我也想啊,”四月落雨又铲起来一锹土,“在阿拉谢尔之前打另一队赐福者好像,我做的有点过分了,所以……嗯,要点时间恢复。”

“……你是说那场半径二百公里的暴风雨吗?有必要这么声势浩大吗!我们光是跑出雨区就用了几天时间,所有的给养全都泡水了!”

“诶嘿嘿,”四月落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而且,可能是苍白之国在下面的原因吧,我的蚀刻怪怪的,虚影街道也没法去,你们也有一样的感觉吧?”

几人纷纷点了点头,准备继续埋头开挖,但是梅文突然抬起了头,沉吟了一会儿后,他蠕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

“是我看错了……还是那里真的有个旅店开门?”

……

夜之国,海尔姆德地区。

泽基哼着歌收拾着行囊,船镇里面虽然简陋又贫瘠,但还是有些东西可以拾掇一下路上用。至于原先盘踞在船镇里面的塞奥希特人,在海雾下沉,开始消散的一瞬间,他们的身影也随着一起消失了,只剩下那些生活的痕迹证明着他们曾经存在。

身上芙莉德病的症状也随着海雾一起不见,恢复了正常身体的泽基心情愉悦,便开始在船镇薅起了羊毛来。一整袋给养拿好,泽基向着船镇的出口走去,他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想找出卡拉树胶来嚼一下,却什么也没找到。

“一定是那个德洛斯的医生给我顺走了!”他叫骂到。

久违的阳光照在了身上,走出了船镇前方的空地,山下的湛蓝海面波光粼粼,柔和的浪涛拍打着海边的沉船,泽基看向沿着沙滩走来的平克,他的背后跟着一个一袭蓝裙的可爱少女,手里拿着一把透着蓝色的银质长杖。

泽基兴奋的挥了挥手,连忙跑下了山。

“哎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你还活着。”

“嗯,”平克只是淡淡回答道,他从衣服里取出断裂成几节的手杖,“帮我修好。”

“包在我身上!”泽基拍了拍胸脯,“等等,我的机车呢?”

“嗯……”平克咳嗽了一声,眼睛向别的地方偏了一下。

泽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我就知道那玩意在你手里肯定没有好下场!对了?这是谁?”

“希格芙莉德,”平克挽着袖子活动了一下手指,重新植入约柜金属的关节感觉有些不适,“她以后会跟我们一起行动,你不要,嗯,骚扰她。”

希格芙莉德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手中的长杖在她手里消失,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上好像长出了细小的蓝色鳞片,还有如同海马一样的耳朵,但下一刻她又完全恢复成了那副清冷而神秘,却稚气未脱的少女模样。她牵起裙角,向泽基轻轻行礼。

“好啊好啊!”泽基拍了拍手,“这下我们的小队里也有美少女了!你好你好,我叫泽基,泽基·斯塔斯特,你是塞奥希特人吗?作为队友,我能问问你的蚀刻恩惠是?”

“不要问这么多,她不是蚀刻赐福者。”

“我是神迹。”希格芙莉德再次眨了眨眼睛开口道。

“哈——?”泽基向后退了几步,“活着的……神迹?蕾切尔的?不是,这和说好的也不一样啊,怎么蕾切尔的神迹是这么个姑娘啊?”

“有些复杂,但是我不会跟你解释,”平克板着脸,“我们在塞奥希特的目的达成了。”

“也好……虽然这个神迹不是我想的那种,但好歹也是神迹,我们可以去蚀刻仪式的下个阶段了,”泽基扶了扶额头,“那么,老大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平克闭了一下眼睛,感受了一下海面上吹来的,依然带有咸味的微风,海雾的味道已经彻底消散了,那种古怪而破碎的絮语也彻底的消失不见,只是不知为何,他隐隐约约仿佛再次听到了以西结的声音。

“青森城,”平克淡淡答道,“我们要去见证泛烙印大陆历史的结束了。”

……

青森地区,青森城格陵弗拉德,梅菲尔德区。

安珀洛斯将钥匙从锁孔中拔出,放进了自己长袍的内袋,他晃动了一下大门,确认门扉已经锁上之后,从台阶上拿起一叠用麻绳仔细缠好的书抱在怀里,踏着潮湿的鹅卵石街道,缓缓地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街道上还有零散的几个出租马车急匆匆的奔跑着,街道两侧的高楼窗中只有零星的灯火,相较于娱乐场所更多的威斯特贝里区与普通人居住的里夫黑德区,作为四城合一的枢纽城市青森城的权力中心——梅菲尔德区显得过于安静了些。

不过毕竟,梅菲尔德区的情况有些特殊,作为青森城的发源地,过去青森之国的王庭所在,至少这块区域名义上并不属于斯托利亚帝国,而独属于梅菲尔德家族。没人希望在深夜时的家里依然有陌生人来往走动,这些急匆匆的出租马车,也是赶着大桥封闭之前离开这片私人领土,以免得罪除却斯托利亚皇帝之外最有权势的人。

安珀洛斯转过了一个街角,这里是一家银行,白昼时里面总是很忙碌,来自整个烙印大陆的财富以数字的方式流经于此,又分散出去,变成支票或者银贝里与金伯克。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斯托利亚真典,第十二次诠释》,《罗塞塔学院秘史》和《超然物外》,这都是些有关斯托利亚历史,或是神秘学的老旧书籍,但最底下的书,却是一本文笔无趣但结构讲究的小说。

——《如果在春日,四个旅人》

安珀洛斯早年间在赫勒姆的时候读过一部分,故事从四个在春日里偶遇的路人开始,他们在书店里讨论着一起读一本书,每次到了故事最高潮的地方,整个故事却戛然而止,于是他们在书店里翻找起来,想要找到这本书的后续,只是在继续阅读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自己读的完全是另一本书的内容,而到了高潮同样也戛然而止……于是,在这种令人发狂而没有边际的循环中,四个人总共读了十一本书,最终,他们找到了十二本书,而新的故事的开头便是……

——如果在春日,四个旅人。

一列向河对岸威斯特贝里区的火车驶过,轰隆声打断了安珀洛斯对这本小说的回想。一片乌云遮住了天空,在铁轨的对面,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形。

“龙鳞学者死了,死的很难看。”

他站得笔直,由乌鸦羽织成的兜帽之下空空如也,腰间的鞘里插着一把匕首,左手臂上一枚绕臂的王冠非常破旧。

“东西呢?”

安珀洛斯停下了脚步,但头也没抬,关于那本小说的内容在他脑海里挥之不散。无形之人从斗篷下拿出一截淡金色的骨头,用手指提着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我不能交给你,漂泊半影,叫‘另日朝阳’亲自来拿。”

安珀洛斯猛地抬起头,他推了推眼镜,眯着眼睛打量起了远处的无形之人,那嫌恶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有什么资格觐见于祂。

“我说,叫‘另日朝阳’来拿。”

低沉的声音在安珀洛斯的耳边响起,一把匕首顶在了他的腰上,已经穿透了他的衣服刺入了皮肤之中,点点血液渗出,将伤口周围微微染红。

“够了,我在这里。”

遮天的乌云散开,黑发少女的身形出现在一侧,向无形之人与安珀洛斯缓缓走来,她的双手手指叠在一起放在身前,只有两根手指对在一起,在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向着无形之人伸出了手。

无形之人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的鞘,安珀洛斯向走来的那个少女低了低头后退了几步,那一截暗金色的骨头稳稳地放在了黑发少女的手中。

“还有一件事。”她微微抬头。

“她会心甘情愿的来到青森城,但是……”

无形之人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便恰巧对上了少女的眼瞳,一种剧烈的,纯粹的,堪称圣洁的恐惧刹那之间扼住了这位征战多年,曾经亲面斯托利亚皇庭的冠冕大骑士的心脏。漆黑色的日轮在少女的瞳仁之中旋转着,细小的日冕自日轮的边缘喷发,即便是身负原初之火的大骑士的光芒在这日冕之中都如同火星——那是足以熔铸世间万物的烈焰,就连虚无本身也会在虚无之中寂静无声的湮灭。

刹那之间,这位无形之人已经被曾经比肩神话的战斗无数次锤炼过的本能发出了惊恐的啸叫,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尖叫,有一种面对原初的憧憬震撼感捶打着他的膝盖迫使他以最谦卑的方式跪下去。但他没有,在乌鸦羽的斗篷挥动之间,一把灰白金属的长枪自下方的死角朝着黑发少女刺出。

“嗯。”

少女的指尖捏住了长枪的尖端,没有一点抖动,仿佛这位获赐冠冕的大骑士的力量只是一只无害的蚂蚁。

“原来还在你身上,能够洞穿神性的风之楔。”

少女的左手将暗金色的骨头收入怀中,向她的左侧轻轻的摆了摆手,在不远处,身穿如经过烟熏般漆黑,在高温之下融化歪曲的重甲的骑士将已经举起的锤子放回了地上,那身斑痕累累的铠甲至少有数吨的重量。而他放下的锤子,那是一块未经任何雕琢的巨大火山岩,被一把同样经过烟熏火燎的大剑的前部穿透。

“大地之楔将烛龙击坠,火之楔遗失在了精灵的遗产中,如今你想用风之楔将我洞穿,就像你在南罗斯林曾经做的那样。”

黑发少女的指尖微微用力,捏着长枪的尖端向后抽取,她看起来毫不费力,但握着长枪柄的无形之人却感觉到了从未经历过的无力,抓着长枪的双手居然无法握紧,楔子被黑发少女整根抽走。

“普尔萨斯为了击坠萨尔丁使用了楔子逻辑创造了三根可以让神明流血的楔子……可惜,我就是楔子逻辑本身。”

少女的话语没有任何感情,如同一具精密的机械一般,她说的话仿佛不是对着无形之人,而是对着这幅场景其他的观众,不带任何个人色彩的陈述。乌鸦斗篷之下传来粗重的喘息,那种堪称崇高的原始恐惧已经压垮了无形之人,他看着名叫风之楔的长枪悬浮在少女的面前,而她动了动手指,看不见的锐利之物便将这神造之物切成了几段,在她面前寸寸破碎。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她将双手再次叠在一起放在身前,转身向后离开。

“你到底……是什么?”

“我有许多名字,但我的名字从未在世间流传,我的双足也未曾行走在这片大地,钟声响起,终覆愚行已至;钟声响起,无余涅槃将临。”

她没有回头,无形之人再也无法抵御纯粹本能的崇敬,如同觐见斯托利亚一般,他跪了下来。

“如今的我只是依存在一具尸体其上的蚀刻……在你们斯托利亚人的语言里,被称作独一至高神性,或者……”

“支柱神明。”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