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烈火环绕着深绿色囚笼的四面八方,那些已经生长了千年的藤蔓和树干在火舌的舔舐中噼啪作响。娅瑟跌跌撞撞的逃窜着,她撞开了一团已经碳化的树丛,视野中已经弥漫上了一层正在蒸发的流动暗金色,此刻的她并非是弱小的人形,而是触动了血脉原罪的萨尔丁原本姿态。
……但自己可是屹立在烙印大陆上的萨尔丁巨龙,怎么会如此的狼狈。
娅瑟试着展开双翼,可是自己的翼骨已经折断,暗金色的龙血和空气接触发出嘶嘶的声响。娅瑟试着用力奔跑,可是自己的后足已经被洞穿,如同岩石般的逆鳞被成片成片的撕开,周遭的谱线纷繁而紊乱,自后方传来的震惧感将她吞没。
萨尔丁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畏惧的情感,自后方正在靠近的东西不只是单纯的强大,那是铭刻在萨尔丁一族的血脉之中,有如烛龙宣告的原罪一般的原始恐惧,即便是彼时屹立在烙印大陆顶点的九位古龙都无法抵御。
一道炽色的紫火裂痕在空中自上而下划出,分开了翻腾的火幕。那东西靠近了,娅瑟强忍着浑身的痛苦,暗金色血液自身上所有的伤口一齐喷涌而出,濒死的残躯奋力向前挪动,但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死死的抓住了她的尾巴。
那是一只灰铜色的义肢,完全由机械构成,紫色的火焰在球形的关节中挤压碰撞,就连这只义肢本身都只能堪堪承受那些流动的火焰的力量,在颤抖和融化中发出了吱吱呀呀的摩擦声,原本从泄压阀中喷出的蒸汽也已经是变成了流淌的火焰。
娅瑟的身体在撕扯的巨力中被向后拖拽腾空而起,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坚硬的龙骨折断,黑曜石般的逆鳞四处崩散,石化的树枝组成的平台轰隆隆的塌陷。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慢慢的抬起了眼睛,已经暗淡的金色倒十字瞳孔向上翻去,看到了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逼近之人。
冲天的火幕被流动的紫焰自上而下切开,漆黑的长发在发尾升腾的紫色火焰中肆意飞舞,汗水瞬间便被气化,她所踏足之处石化的古树都在燃烧,但这种能够点燃一切的力量伤不到迫近之人分毫,双眼之中是沉重的凶光,烈焰同样在她眼底翻腾。把娅瑟拖拽的机械臂正是她的右手,而她的左手却握着一柄被更为浓郁的紫焰包裹的长兵。
那是一把通体深沉暗红,有如烙铁的长枪,长枪的尖端被刻意的铸成又长又宽的宽刃大剑形状,长柄的直径与其说是长枪,倒不如说是一把远非人力能够使用的大弓的箭矢,前端镂空的部分,一团赤红色的浓缩火焰剧烈燃烧着,向外流出的火焰逐渐由红变为炽白,最终变成流淌在剑枪与持枪者身上的深重紫色。
流淌在萨尔丁血脉中的原始恐惧正是来自这柄剑枪。
娅瑟再次用力的抬起头,想看着手持这把剑枪之人的真面目,那人却慢慢的将长兵抬起倒转过来,用尾部看似轻巧的砸向娅瑟巨龙化的头顶,轰鸣和气浪迸发,娅瑟头顶虬结成顶戴王冠般的黑曜逆鳞四散,被迸发的紫火燃尽,而她的头也被重重的砸了下来,砸穿了石化古树形成的地面。
头顶遭遇重击,在无力气的娅瑟呻吟了一声,而那人也将剑枪再次倒转,枪尖朝下,朝向了娅瑟的眉心,火光照亮了持枪之人的脸,在被尖锐贯穿眉心之前,娅瑟认出了她的面容。
“唐雪……为什么?”
“喂,念叨啥呢?”
一只手拍了拍娅瑟的脸颊,那只手的主人力道可是不小,几乎把娅瑟的眼镜打了下来。娅瑟皱了皱眉头向一边看去,穿着火红色的贴身背心,只披着一件宽大的夹克的阿雪靠在窗台上,她的夹克胸袋里鼓鼓囊囊的,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的全金属打火筒把玩着。她偏着头,眼睛从一副挂在脸上看起来很滑稽的圆形墨镜之上打量着娅瑟。
“你居然会发呆,是不是梦境世界的影响……等等,你刚才叫我?”
“没什么。”
娅瑟将眼镜扶正,避开阿雪的目光,她快速的向阿雪的右手的方向瞟了一眼,那里的袖管依然空空如也,刚才经历的一切完全不是真实的。
斯托利亚帝国,青森地区,乌尔巴纳镇,站前的餐馆内。
乌尔巴纳镇的建立是在距今约二十年前,彼时这里只是一片青木之森边缘辽阔的荒地,随着青森列车的项目得到了永恒城枢机议会的正式批复之后,和轨道与列车组一样,由青森城的梅菲尔德家出资建设,并派来了最初建立这座小镇的开拓团。
关于青森列车的建立,当年可是在整个斯托利亚产生了不小的震动。起初,那是一个从皇帝战争前线归来的老兵提出了这个想法,他所在的骑士团在一次进攻之中深入了德洛斯的战线之后,在此之前,作为以及经历过数十次大大小小的战役的老兵,心中一直有着一个问题:在如此恶劣环境下的德洛斯,是如何将这种规模的军队,辎重和给养以令人费解的速度送到凛冬山,深屿,甚至更远的明一临寒前线来的?
经历过皇帝战争的骑士几乎都有此类的想法,为了抗衡斯托利亚的大骑士与魔法师,德洛斯人创造了诸如战争引擎之类的重型炼金武装,虽然这些机械面对斯托利亚的尖端战力——大骑士团和战地魔法师——占不到什么特别的优势,但毕竟这种战斗力的存在,也只占斯托利亚的不到百分之五的战争储备。而更多在前线交战的,则是从不同的地方骑士团征兵而来的名誉守望者大骑士团们,在陷入战争的泥潭之前,他们只是一群农夫,商人,好一点的也只是治安官,严重缺乏战斗素养。
那么,当以量产的铳械作为武器的德洛斯普通士兵,面对着这些身着铁甲,还在以剑盾战斗的守望者们,这场战争往往会陷入毫无意义的一边倒状态。虽然有些时候,这些身强体壮的斯托利亚人会靠着无以复加的勇气和保家卫国的决心在战场上取胜,但毫无疑问的,在更大规模的一般战力面前,斯托利亚处于完全的下风。
德洛斯对战争这件事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他们的攻势永远不专注于单点突破,而是大规模,快速的从多个战线同时发起,在斯托利亚和明一来不及反应时便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地区的占领。在皇帝战争的鼎盛时期,德洛斯可以同时发起凛冬山,深屿,明一临寒道三场大型战役,而斯托利亚阵营能够以一敌千奠定胜势的大骑士们只能疲于奔命收复各处失地。
但德洛斯的供应系统实在是匪夷所思的强大,有时候,一队大骑士昨天刚刚结束一场小型战役,准备动身前往下个战场,德洛斯人又迅速的以几倍的兵力卷土重来,那些将死亡当作自己的荣耀,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德洛斯人,即便他们很难威胁大骑士团,但也能轻松的将他们拖在某个战区,为另一场突袭获得先机。
而那位偶然突入到德洛斯腹地的老兵,给出了德洛斯能有如此堪称恐怖的补给能力的原因——冰原列车网络。
密密麻麻的铁轨连接了冰冻大海上的岛屿城市和炼金工房,又在首都塞拉弗堡垒形成了一个核心节点,德洛斯的冰原就像是精密复杂的蜘蛛网,燃烧黑水银喷吐着蒸汽的列车昼夜不息的运动着,载满了奔赴前线的德洛斯人和不计其数的给养。成熟的工业体系和炼金术又为这些蜘蛛网的扩张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移动城市,战争引擎,甚至是德洛斯的步兵兵团都有着延展和维护铁路网的能力,可以说德洛斯人踏足的地方,不出一日便会有列车轰隆驶入。
“停一停,为啥你对斯托利亚和德洛斯的破事这么有研究?”阿雪吃下一把薯条,用油腻腻的手指挖了挖耳朵道。
“兴趣所在,能帮助我更好的理解现在的世界,”娅瑟用叉子叉起一块用黄油烤过的口蘑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了一番咽下,然后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这些都是丽诺尔在过来的路上讲的,看你的反应,你肯定没听。”
“我为什么要听啊!而且为什么你要跟我讲这些啊!哇!好无聊我不想听啊!”
“反正现在也没事做,不如消磨一下时间。”
“那倒也是……”阿雪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薯条,“丽诺尔干嘛去了来着,怎么还不回来,这些吃的都要凉了。”
“……她去买票了。”
在森特里奇的遭遇之后,一行人又旅行了二十多天,终于是离开了凛冬山地区,抵达了青森地界,这期间平静的令人安心,一件大事也没有发生,也没有蚀刻赐福者来骚扰。正如那天晚上,李燊冬和丽诺尔的战斗最后,二阶堂野放弃了蚀刻仪式,自愿成为丽诺尔的弃愿者之后,自暗中现身的圣礼乐团所说的:
“凛冬山区,第八失落域的蚀刻仪式结束了。”
“说起来你不觉得很巧合吗?”阿雪一口气豪饮了半杯根汁汽水,把嘴里塞得满满的东西吞了下去,“那位冠冕无形大骑士在青森城,蚀刻仪式的下一个阶段也在青森城。”
“这其中必然有着某些联系,但目前没有头绪,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种东西等丽诺尔回来再一起讨论,我继续跟你讲青森列车的历史。”
“饶了我吧。”
“那你还有什么建设性的话题吗?”
“想不出来……算了,你继续讲吧。”
阿雪埋低了头,刚准备继续被迫当娅瑟说书的听众,旁边的玻璃窗被咚咚咚的敲响了。二人一同看去,满头大汗的丽诺尔正左手叉着弯下去的腰,右手撑在玻璃上,嘴里一张一合的在说些什么,但这块玻璃的隔音效果似乎过分的好了些,娅瑟和阿雪只能听到一点点声响,不过从语气上能分辨出来丽诺尔很着急。
“听不见——你进来说!”
阿雪把手在耳边晃了几下,贴着玻璃嚷道,堪称炸雷的嗓门让整个餐厅内的顾客在惊吓中向二人投来嫌恶的目光,丽诺尔也翻了个白眼,她的声音在三人的盟约里响起。
“我说——”
“你们别吃了!列车已经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