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顺着阿雪手指的方向,丽诺尔抬头看向了上方的树枝,在夜幕与树荫的阴影之下,有一双明晃晃的琥珀色眼睛,像是飘忽的鬼火,看到丽诺尔投来的目光,那双眼睛明显的动了一下。
阿雪吹了一声响亮的长口哨,伸出自己的左臂,那双黄眼睛再度眨了一下,咕的一声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然而它没有飞向阿雪,而是落在了丽诺尔的肩膀上。
“真不给面子。”阿雪啧了一声。
“哦!杰克!”
那双黄色的大眼睛正是歌琳珀尔的伙伴,猫头鹰杰克。它的身形紧凑却饱满。柔软的羽毛像精细的绸缎,腹部呈乳白色,掺杂着浅灰与驼色的细密斑纹;背部与翅膀则是深褐与黑灰交织,仿佛月夜下的云影轮廓。头顶的羽冠微微竖起,像两只小巧的天线,捕捉着空气中的一切动静。椭圆的脸盘被羽绒围着,那圈梁内衬着淡金色,与中央的暗褐色眼眸形成鲜明对比。如此近的距离看去,还会看到它羽毛之间藏着最细微的色彩变化:有些羽端泛着淡淡的褐红,有些羽枝则似乎被月光轻轻染出一抹银灰。
“我们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它就跟着我们了,小东西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阿雪说着便要上手摸,看到凑过来的阿雪,杰克的脸立刻从胖胖的椭圆缩成了三角形,嘴里还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啧,疑似有点欠爱了。”
“因为明一烛脉体内的龙血,”娅瑟抱着其他的书塞进了行囊,只留下歌琳珀尔父亲的笔记贴身放着,“猫头鹰是感知超群的动物。”
“有这种事?我家门口的大黄可亲我了,肯定是这只鸟的原因。”
“看着。”
娅瑟用裙角擦了擦黄金面纱重新戴上,她往后退了十几米,慢慢的闭上眼睛,朝着杰克的方向突然伸出双手——
“哈!!”
咕咕咕咕咕!
原本站在丽诺尔肩头的杰克的脸瞬间缩成一团,两只翅膀哗啦哗啦的扑腾起来,打的丽诺尔脸颊生疼,受到严重惊吓的它腾空而起,刷的一声便飞回了头顶的树枝上,用翅膀把头埋住,栗色的羽毛落了一地。
“看吧?”娅瑟推了推眼镜。
“神经病啊你们两个!”
丽诺尔嗔道,伸手给了笑得像个球的阿雪一拳,她快步走向树下,轻声细语的对着杰克安抚了起来:“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知道杰克你非常担心歌琳珀尔,我们也很担心她,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但我们需要你给我们带路,只有你可以告诉我们歌琳珀尔在哪,你刚才就一直跟着我们,也是想做这件事,对不对?”
杰克从翅膀之下露了半只眼睛,打量了一下丽诺尔,又看了一下笑得肚子疼的阿雪与远方收拾东西的娅瑟,缩了缩头,还是慢慢的飞了下来,落在了丽诺尔的肩膀上,紧紧的贴着她的头。
“你们俩啊,不许再吓唬杰克了啊!”丽诺尔走到阿雪面前,又给了她胸口一拳。
娅瑟摇了摇头就继续收拾东西去了,好像在说如果自己的龙语秘法还好用的话就直接强硬支配杰克了。
“当然当然,这不是逗逗它挺好玩的哈哈哈哈哈,”阿雪连忙道,“这家伙好像有个蚀刻来着,就是能带着歌琳珀尔瞬间移动的那招,要不你试试让它带着你飞一段?”
“对哦。”
丽诺尔扒了扒杰克的羽毛想要找到蚀刻的烙印,杰克虽然有点抗拒,但远比另外两个不可名状的瘟神要好。腿边的羽毛一下子就被推了上去,两条大长腿紧紧的抠在丽诺尔的肩膀上,猫头鹰的羽毛蓬松异常,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小的暖意。在连续不断不满的咕咕声中,丽诺尔就这么上手肆无忌惮的在杰克身上摸着。
原来猫头鹰真正的身体居然这么小吗,是靠羽毛撑着才看起来体型这么大,丽诺尔这么想着,怪不得这么个人类幼童大的东西站在肩上自己没感受到什么重量。
在摸索了一圈之后丽诺尔并未在它身上找到蚀刻的痕迹,就在有些疑惑时,杰克却歪着头凑了过来,用喙咬了一下丽诺尔的鼻头,稍有吃痛的丽诺尔哎呦了一声,目光飘向了杰克的眼睛里,在它琥珀黄色的右眼瞳孔里,有着一圈极为暗淡的纹路,咒文的中央好像是一个半打开的罗盘。
“哇,你真的有蚀刻啊。”
看来先前在火车上的推测没有问题,猫头鹰杰克才是真正蒙受蚀刻赐福的人……个体,但那个奇怪的问题再次浮现了出来,蚀刻是怎么样附着在人类之外的东西上的,如果说蚀刻的降临是因为想要迫切达成的愿望,那像猫头鹰杰克这种动物,会是有什么样的愿望呢?
这种问题目前自然是无法解答,但丽诺尔已经忍不住想要试试这个蚀刻了,也不管杰克能不能做到,她用力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十几米外娅瑟的方向,眯着眼睛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极为帅气的动作,喊出了歌琳珀尔说过的那句话——
“【上路咯!杰克!】”
咕咕咕!
猫头鹰再次振翅,蚀刻场自翼下喷涌而出,这蚀刻场在外界看来十分微弱,但距离最近的丽诺尔却感受完全不同。这蚀刻场沉如铅水,粘稠如凝胶沼泽,以极快的速度自杰克的身上流动而下贴着体表包裹了她的全身。丽诺尔引以为傲的超速动态视觉堪堪看清了身体周围发生的一切,她能够感知,能够触摸到的立体世界仿佛变成了喷绘着颜料的薄纱帷幕,而这些几乎是实体的蚀刻场流动时的漩涡以极快的速度扭曲了薄纱,就像是拿着一根木棍刺入池塘,而后用力的旋转一样。
但薄纱终究不是水面,这些被歪曲到极致的薄纱在抵达极限之后发出了一声布帛断裂的声音,啪的一声画面被搅碎,明亮而冰冷的光线自裂口中扑面而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着丽诺尔和杰克,将她们向裂口之中拽入,而原本薄纱上喷绘一般的景色迅速的向后飞逝而去,被拉的极长,极长,极长……
要说熟悉的话,丽诺尔并没有许多这样的经验,但是她的确体验过一次,也仅有那一次。
“咦,丽诺尔一下子就不见了。”阿雪指着丽诺尔刚才的方向回过头来对娅瑟喊道。
“嗯。”
娅瑟倒是皱了一下眉头,即便这里的谱线混乱而失序,她还是察觉到了丽诺尔刚才站着的位置的异样,但实在是太过模糊,如果谱线能够稍微再清晰一些的话,她大概能分析出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下意识的准备使用龙语仔细查看时,突如其来的波动自森林中心的方向急涌而来,冲刷着周围本就混乱的谱线模式,带着无穷无尽纯粹的恐惧——只有萨尔丁能够感受到的恐惧——剧烈的威吓自娅瑟的颅内响起,瞬间覆盖了她的全身,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在颤抖,脖子也被这种威吓硬生生的压了下去,有什么东西自身体内涌了出来,她瞳孔放大张开了嘴,一团破碎的谱线自口中吐出融入了洪流之中。
“咳……咳……”
没等阿雪询问,她伸出了手进行了阻拦。
“没关系……只是和我刚离开列车一样,这些波动脉冲并不是一直存在的,它的模式具有时间间隔,只是给我施加了一份感觉,但无法伤害我的物质形态,不过我再次确定了蚀刻场的确是在这片森林的中心……”
“按理来说我也有你们萨尔丁的血统,我咋感觉不到?”阿雪眨巴了几下眼睛。
“成也萨尔丁败也萨尔丁,”娅瑟迅速恢复了神态,推了一下眼镜,“你体内的萨尔丁血脉太稀薄了,连谱线都无法察觉,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唔!”
“啊——!”
丽诺尔的呐喊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她整个人自高空落了下来,猫头鹰杰克用力的抓着她的腰带扑腾翅膀想把她提上来,但对于这只猫头鹰来说丽诺尔的身体实在是太重,只能称为徒劳无功。丽诺尔的身体坠入树冠之中,随着一阵哗哗的枝叶折断声,丽诺尔带着一堆落叶咚地一声被树冠吐了出来。
眼疾手快的阿雪催动内劲高高跃起,轻松的在半空中抓住了丽诺尔的衣领,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还没忘了扎个马步用于缓冲。
“接住了!!”
阿雪提着丽诺尔的样子像拎着一只猫的后颈肉。在树冠里不知道滚了多少圈的丽诺尔转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嘶拉一声,丽诺尔的衣领断裂,她还是以肉身落下了最后不到半米的距离。
“呃,好像也没有。”
阿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连忙把丽诺尔扶了起来,扑了扑她身上的树枝和碎叶,又拍了一下她的脸让她清醒些。
“怎么搞到天上去了。”
“我忘了,”丽诺尔摇摇晃晃的走着,一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杰克的蚀刻解放和我要去的地方无关,而是它目光所在的方向……”
咕咕咕,杰克张了张翅膀,好像在无辜的说:这不是我的问题。
“默契度不够倒也正常,以后还有提升的空间,”阿雪再次拍了拍丽诺尔的背,“所以,什么感觉?好不好玩?”
“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其实没什么有趣的体验。”
“那下次我试试!”
阿雪说着便再次向杰克伸出手去,杰克当然是连忙逃到了丽诺尔的肩膀上,它眼中的是蚀刻纹路只留下了浅浅的一层,但正在慢慢的恢复,想必这种瞬间移动的能力不能连续使用。
娅瑟拖行着行囊走了过来,里面是她的一些杂物,还有刚才餐车上掉下来的东西,多是些腌渍培根,调味品和蔬菜之类的东西,更多的都被压在了车厢里,和车厢一起慢慢的焚烧着,不过从这里看,青木之森客座车厢的餐食也好不到哪里去。
丽诺尔伸出手来,学者手环再次发亮,那一袋东西就被这么收了进去。
“丽诺尔,时间。”
“四点十七分,快日出了。”
“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娅瑟打开笔记本,反过来展示给丽诺尔和阿雪,她用手指指了一下地图上大概的位置,“这里是泥水环的边缘,距离鲁伯特河很近,你们的疲劳状况怎么样?”
“还行,”酒劲没散脸颊稍微有点发红的阿雪道,“列车上小睡了一会儿,又送动了一下筋骨,还挺精神的。”
娅瑟看向了丽诺尔,丽诺尔摇了摇头,困扰自己的失眠居然还成了长处。
“那我们日出之前过河。”
……
待三人一鸟进入森林之后,刚才丽诺尔穿过的树冠上有个发亮的东西掉了下来,在地上发出了咚地一声。它快速的抖了几下,随后快速的站起,两只灰色的水晶眼亮起白光,身体里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
那是一只母鸡,两只眼睛,两只翅膀,两只脚,一张嘴。
只不过,它的身体完全由一种暗银色的金属构成,那金属的质地看起来非常的柔软,刚才只是坠落在土地上便在它的身上刮出了几道划痕。它蹦跳着走向了翻倒的列车,眼中的光更加明亮,咻地一下,一道白色的细小光束自眼中射出,打在了列车的外壳上。
吱吱吱吱——
青森列车是以战争为需求创造的,黑色的装甲可是用皇帝战争战场上缴获的高铁,再加斯托利亚的顶级铁匠打造而成,足足厚有十几厘米。而这么厚重的装甲,却被这道细小的光束平顺的切入,开了一个圆形的洞出来。
金属母鸡跳入了车厢之中,过了一小会儿,它再次走了出来,水晶眼由白转红,又变成了绿色,就这么循环了几次,它猛然看向了丽诺尔几人离开的方向。
咯咯?
它歪了一下头表示不解。
能赋予萨尔丁恐惧的波动再次传来,母鸡张开了嘴,金属箔片组成的喙快速的上下关闭又打开,发出有空拍的叮叮敲击声。
而这些声音,转化为了一行长长的信号,以德洛斯人和斯托利亚人尚未理解的方式,通过它金属外壳之下的某个器官,向着遥远的森林中心发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