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断从森林里涌出的奇怪生物对丽诺尔的常识产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冲击,一米长的身体覆盖着一层由浅蓝到漂白色的皮肤,腹鳍不知道怎么回事,向下延伸变为了蹼一般的四只脚,前端的三颗圆润的小脑袋上,两只墨黑如珍珠的眼眸透着期待,打量着河中的三人。它短短的吻部微微上翘,覆盖着水色的皮肤折射出一层柔和的光泽。
怪异中带有一丝可爱,这是丽诺尔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形容,但倘若有人沉醉于它的憨态可掬,却会瞥见那三张嘴中一排排列整齐的雪白锯齿,每一颗都小巧却利刃般锋利。当它轻启小嘴,便瞬间绽放出冰冷摄人的锋芒。有些靠近河边的森林鲨鱼已经低下头来在河中饮水,仿佛是在进行大饱口福前必要的清洁。
后有自下游追上来的鳞雕,前有怪异的森林鲨鱼正在集结,被卡在河中央的三人可以说是进退维谷,丽诺尔咬了咬牙,【凝霜踏雪】将杰芙琳上镀上一层冰霜,猫头鹰杰克仿佛也感知到了丽诺尔的想法,自天上长啸一声落在了丽诺尔的肩膀。
“我去前面开路!”丽诺尔对阿雪喊道,“你带着娅瑟马上跟上来,上了岸我们就往森林里跑!”
“收到!”
阿雪的话音未落就听到身旁响起的【出发咯!杰克!】,下一刻丽诺尔就在岸边的半空中带着猫头鹰的咕咕声和飞散而下的羽毛凭空出现。那些森林三头鲨群听到了来自半空中的响动,机敏的回过头来,对着头顶亮出了明晃晃的钢牙,蹼状的粗壮后退一蹬便朝着丽诺尔扑了过去。
丽诺尔自然不会给它们丝毫触碰到自己的机会,杰芙琳化做的霜之刃在空中优雅的挥舞,锋利的冰晶便在半空中织成了玫瑰的图章,随着丽诺尔的下落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雪花与血花一同在她的身边飞舞绽放,复又被寒风牵引着回到了丽诺尔的身边。但那些森林三头鲨完全没有感到畏惧,或许是腥臭的血味催动了它们基因里的本能,黑色的眼中更显期待,脚蹼更是提起了一股劲,更多雪白的锯齿自四面八方扑来,将丽诺尔团团围住。
丽诺尔的耳坠微微发亮,泪之瘟疫的力量涌入血管,与流淌着的魔力交织在了一起,血色的寒风化作铠甲,随着丽诺尔的每次优雅挥剑延伸而出。十几秒时间,原本平静的岸边便已经血光四射,丽诺尔魔力飞速的消耗,而她的身影也逐渐和那日与李燊冬对决的嗜血恶鬼逐渐重合,冬庭白玫的架势之中隐有苍狼吟啸——只不过这次不一样,她完全没有失去理智,也未在这场杀戮之中获得快感,手中的剑也由她的意志来驱动。
没有了丽诺尔帮忙减速水流的阿雪陡然感受到了脚下横向的阻力,但看到岸上奋战的丽诺尔与逐步逼近的鳞雕也同样感觉到了紧迫,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用开门的呼吸法运转内力,拍了拍娅瑟抱住她肩膀的手道:
“抓稳了。”
随着心火在体内的缓慢点燃,自重本来就大的阿雪在湍急的水流中更是如同脚下生根,她的左手放开了绳子,迈开了双腿大步奔跑,二十米的距离在三步之内便已逾越,而后再次腾起,一脚飞踢踹中了一只侥幸从刀光剑影中幸存飞扑向丽诺尔的森林三头鲨,翻滚着撞到了后方的树干上,砰的一声炸成了一堆烂肉。
“小丽!!”阿雪回过头来对着丽诺尔吼道。
“来了!”
丽诺尔将霜之刃奋力一挥,其上覆盖的冰晶崩裂破碎,碎片如德洛斯的霰弹铳械的弹丸般成扇形甩出,噗噗噗的没入一群赶来的三头鲨的肉身之中。
“谢天谢地,”看到理智的丽诺尔,阿雪好像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又要发疯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丽诺尔几个灵巧的跃步便来到了阿雪身边平稳了一下呼吸,她的瞳孔湖蓝澄明,没有一点狂躁的血色,“杰克?”
猫头鹰杰克咕咕一声伸出了一只翅膀,指向了森林里的一个方向。好消息是,那个方向与三头鲨群涌之处并不一致;坏消息是,这些会跑的鲨鱼好像无穷无尽,即便丽诺尔已经屠戮了几十只,它们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群结簇拥着再次朝着三人扑来,没给她们一点休息的时间,刚刚从鳞雕那里幸存的她们立刻再次狂奔了起来,要是被追上,恐怕顷刻之间便会被啃到只剩骸骨。
“唐雪,放我下来。”趴在阿雪背后的娅瑟道。
“我背着你就是了。”
“我有能被定义为腿的东西,而且我跑的不比你慢,”娅瑟从阿雪背上跳了下来,紧随着三人的步伐跨过一片草丛,“丽诺尔的魔力要用完了,那些鲨鱼比我们更熟悉这片森林。”
娅瑟对丽诺尔更了解一些,自渡河时她一直在默默测算着丽诺尔的魔力。并且面对鳞雕时的那一击,娅瑟可是实实在在的看在了眼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塑造出那方臻冰鱼缸,以及她在岸上所做的,要控制蚀刻必定消耗了大量的魔力。但毫无疑问,丽诺尔对自身蚀刻的掌握比起过去已经愈发精进,或许等她抵达青森城之后,她真的有可能战胜那位看似高不可攀的冠冕大骑士。
天光已然破晓,却被连绵不绝的树荫切割,穿过森林之中植物呼吸排出的水汽化作一束一束的光柱。进入原生环之后,风声便不曾穿透这密林,反而被层层叶片吞没,只留下枝桠间的细微振颤。腐土地面上簇拥着巨型莲叶状的蕨类植物,叶尖滴落的雨露折射成微小的棱光,又滑落在青苔覆盖的原木上,发出轻轻嘀嗒声。
零星的彩羽蝶群在幽影间翩翩起舞,翅膀划过时带起一串淡金色的粉末;半透明的树蛙静卧于蕨叶中央,朦胧的皮肤因心跳闪烁出梦幻光晕。地面被厚厚的落叶腐土覆盖,脚下轻轻一踏便能听到压缩的柔软回声。深黑色的老树粗壮而扭曲,表皮裂纹纵横,瘤状的树根被挤压出地表成为了通行的障碍,形形色色的蘑菇生长其上,不时有鸟鸣自深处响起,倏忽又消失不见。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经狂奔了数百米开外,但这些三头鲨本身就是这片树林主人,即便森林里的地形崎岖,它们也很快的赶了上来,不时的还有几股鲨鱼自侧面杀出,被丽诺尔和阿雪一一撂倒打飞,一切在此栖息的生灵都被这场滑稽的追逐惊扰纷纷逃开。
“它们要追到什么时候啊!就这么想吃我们吗!?”狂奔的丽诺尔道。
“而且我们几个也不够分啊——后面得有,大概,可能,三四百只吧!我们几个还不够填牙缝的!”跑在最前面的阿雪回过头来回应道,这点距离对她的体能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反而有点乐在其中,“说实话,要不我们不要跑了,把它们杀光——啊哟!”
森林中的各种植物和横杂的树木将整个森林染成了墨绿色,再加上三人本就慌忙逃窜,阿雪这番忙里偷闲的调笑让她根本没看到前面的路。正在狂奔中的她一脚踩空,前方居然是一个有七八米高的小断崖,阿雪直直的栽了下去。
这点距离对阿雪完全不是问题,她在空中迅速的调整好了身体的平衡,稳稳地落在了下方及膝深的柔软草丛中,身后一阵哗啦啦的泥石崩塌声,丽诺尔和娅瑟也跟着跳了下来,紧随其后的三头鲨群根本没料到前方是断崖,没刹住车的它们扑簌簌的从上方掉落,丽诺尔赶紧挥动杰芙琳,和阿雪一起将呲牙扑向它们的鲨鱼打开。但更多的三头鲨则留在纷纷止住了自己狂奔的鳍,它们统一闭上了原本龇着尖牙的嘴,纷纷将头伸出向下看去。
“嗯?不追了?”阿雪将一只鲨鱼像橄榄球一样扔到一边,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上沾着的粘液道。
丽诺尔和娅瑟也察觉到了鲨鱼群的不对劲,而那些因为没刹住车而跟着落在草地里的鲨鱼急急忙忙的翻了个身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迅速向一侧逃去,有些已经被摔懵了的鲨鱼甚至开始试图攀爬小断崖的边缘。
“哈,哈哈,”丽诺尔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可算……可算是不追了。”
“喂!你们怎么不追了!”阿雪扯着嗓子对着探头窥视的鲨鱼群喊道,“你们不追了我们可就走了啊!早饭没你们的份了啊——”
“就是!我们可是很好吃的!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哦!”
丽诺尔也跟着阿雪喊了起来,两个人一边飙着垃圾话一边劫后余生般的捧腹大笑。
“不太对……”
娅瑟捏了捏下巴,余光瞥见了蹲在丽诺尔肩头的杰克,它正盯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是另一片断崖,上面的土早已脱落,露出了岩石断面,而杰克的脸缩成了一团极富威慑的倒三角状,翅膀也一抖一抖的几欲飞起。
“还是你比较入口即化,我应该是比较有嚼劲的哪一类。”阿雪戳了戳丽诺尔的胳膊。
丽诺尔立刻反戳了一下阿雪厚实坚硬的胸肌:
“鉴定完毕,你的熟度是——十分,谁会吃十分熟啊?”
“我吃我吃,我们明一人才不像你们斯托利亚人,吃那些滋血水的牛肉,恶心,实在是恶心。”
“你对料理这方面就完全没有品味吗!”
“丽诺尔,唐雪,”娅瑟打断了正在狂飙垃圾话的两人,“我们得继续跑了。”
“嗯?”
“那些鲨鱼不是不追了。”娅瑟推了一下眼镜。
这里是一处森林中贸然下陷的盆地,只有极度微弱的阳光能将这里照亮,但盆地中的草,即便只有极微弱的阳光,却依然生长的极为茂盛,丽诺尔用鞋跟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这里的土地比上面的落叶腐土更为柔软,而在漆黑的土壤下方,是一截不知道什么生物的白色碎骨。
“嗯……”
顺着娅瑟的指引,二人共同看向了盆地另一侧的石壁断崖,那上面打着几十个足球大小的空洞,整个石壁就像是浴室里的淋浴莲蓬头,借着幽暗阳光的反射,每个石洞里面都隐隐约约能看到许多东西挤在一起的形状。
盆地周围的树木和刚才通过的森林也有不小的区别,那些裸露在外的瘤根都被剥去了树皮,大部分的木制层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上面残留着七零八落的牙印与刺穿的痕迹,有一些伤口还非常新鲜,上面的木质层还未和环境的幽绿融为一体。
半节被啃了一半的树枝掉了下来,落在了上方的鲨鱼群中,鲨鱼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随后三个头做出了共同的决策,缓缓地向后退了几步。
“因为这里是其他东西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