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盲目森林 其一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5/7/9 18:07:52 字数:3953

诺尔坐在一张长桌之前,大大小小,不同形制的瓷盘与刀叉在她面前整整齐齐的排开,静静的躺在洁白的餐布上。一只小巧的黄铜铃铛在她的手边,在疑惑之中,她将铃铛拎了起来,轻轻的摇了一下。

铃铃。

头顶的吊灯猛然垂落,在上方微微晃动,上面的辉石发出昏黄而温润的光。桌子之上插在镀金烛台里的蜡烛一盏接一盏的点亮。

烛光摇曳中,幕布拉开,盛宴开始。桌子上的餐巾飞了起来,解开了被精心系好的扣子,旋转舞动着铺在了丽诺尔的平放的腿上。一盘又一盘珍馐佳肴自打开幕布之后的黑暗中飞出——锡盘里金黄酥脆的整鸡,皮下脂香渗出晶莹油脂,鸡腿已被刀切成规则的金色纹理;旁边铜锅内红酒炖牛肉,肉块汁润软嫩,浓稠的酱汁将迷迭香与红酒的芬芳紧紧裹住;翡翠色的豌豆泥挤成小丘,点缀着亮红的石榴籽,口感细腻又清新;晶莹的海鲜拼盘上,伴着柠檬角与鸡尾酒酱,冰块托起的生蚝仍在轻微颤动。

银盘盛放的烤鳕鱼片切面雪白,微焦的鱼皮仿佛可以在舌尖化开,撒上紫苏碎与橄榄油,轻轻一触便能闻到海盐与草本的清香。微烤的香菇和樱桃番茄浸泡在蒜香橄榄油中,释放出大地的温润气息。

最后飞到桌上的是茶盘,上面摆着一排精致小糕:覆盆子慕斯饱含果香托在薄酥塔皮上,咖啡利口酒与奶油层层堆叠成的蛋糕,光是看着外表,微苦与甘甜犹如已在齿间交织。

面前如此饕餮盛宴,丽诺尔用力的咽了一下口水,仿佛要将舌头都吞了进去。她右手慢慢的拿起叉子,伸向前方还在滋滋冒着油花的烤鸡,但她再也无法向前探身——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肩膀,正在擦她的嘴角。

“放手啊!让我吃——让我吃啊啊啊啊啊!”

“吃什么?”

“吃……烤鸡,炖牛肉,生蚝,鳕鱼……”

“我看你是饿昏了。”

阿雪敲了一下丽诺尔的脑壳,噗地一下,丽诺尔面前的豪华宴席如同烟雾一般缓缓散开了,只有那盏吊灯在缠绕扭曲中变成了小小的篝火,发出微微的噼啪声燃烧着。而丽诺尔自己依然靠着树干坐着,腿上放着打开的笔记,口水顺着嘴角长长的流了下来,险些落在笔记的页面上。

“自己擦擦,”旁边盘腿坐在地上的阿雪道,“原来梦到了这么多好吃的,口水能流这么长……”

丽诺尔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咕咕声,仿佛是对刚才没有在梦里吃到美餐的抱怨,她快速的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落叶,目光又落到了面前的笔记上。

“我现在就后悔,非常的后悔,之前那些鲨鱼,还有黑角兔,我们要是跑的时候带几只就好了,我们能做熏烤兔肉羹,陆鲨鱼翅汤……”丽诺尔拍着自己的侧脸说。

“合着你研究盲目森林全研究到吃上去了是吧?看书还能看睡着了,醒醒,给我醒醒。”

阿雪扯住衣领把丽诺尔拉起,本来站在丽诺尔肩头小憩的猫头鹰杰克赶紧飞开,站在一段树杈上整理起了羽毛。阿雪甩了几下丽诺尔,左右几个来回就把她那点睡意全都甩开,丽诺尔赶紧叫停,让她把自己放下。

“够了够了别晃了,醒了,真醒了……哎?娅瑟呢?”丽诺尔问道。

“你没睡多久她就醒了,好像发现了什么,在那边调查。”

“你就放着她一个人出去!?”丽诺尔把笔记往手环里一收,便向着四面张望看去,“在哪里?”

“是她让我回来看着你的,我本来和她一起,”阿雪不屑的嘁了一声,率先走出了营地,“这边这边。”

森林中的黑暗更加浓郁,即便没有风,那些成块的水团落在身上还是凉飕飕的,仿佛在这些黑暗之中有无数的眼睛正在窥视着小步快走的丽诺尔和阿雪。猫头鹰杰克在二人头顶的不远处盘旋,很奇怪的是,原本的盲目森林中,树木之间的间距特别狭窄,杰克这种地方根本无法自由飞行,可是如今却变得宽了许多,就像是树木组成了一条道路,指引着她们去某个地方。

“奇怪,这里原本有这么宽敞吗?”

“没有,这就是娅瑟发现的奇怪的地方,这座森林就像在……告诉我们什么?”

阿雪摇了摇头道,她顺手一指前面的方向,暗淡的光线穿过在无数粗壮的树木组成的篱笆射出,在遍布森林的水雾里形成一道道彩色的光柱向四面八方射去。向两侧的森林中看去,时不时的有更多忽明忽暗的光点,急速的穿过树林,向那发光之处迅速靠拢。

“喏,娅瑟在那里,怎么开始发光了……哎你跑什么,不是饿的发昏了么?”

这种现象自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盲目森林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所能见到的只有树木,树木,还有树木。在这座森林里,方向感会在层层叠叠的树林之中丢失,就连杰克都无法感知到歌琳珀尔的气息,丽诺尔曾经试着让杰克一直向上飞,飞到森林之上来寻找出路,但杰克无法在如此密集的树木里穿行,就算马上要看到天空,它也会因方向感的丢失而失去控制翅膀的能力,咕地一声掉落下来。

七天以来的所有努力都宣告了失败,幸好丽诺尔随身携带的怀表能够让她们确定现在所处的时间,否则几人也同样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但面对如此困境,也不知道能清楚的感知时间的流逝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不过丽诺尔她们曾经遭遇过远比这要绝望的境地,再加上乐天派的阿雪,除却没有食物,受了些皮肉之苦外,她们的状态倒一直不错。

现在这片寂如死水的森林终于出现了变化,而且这变化如此巨大,甚至不知道是福是祸。听得当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娅瑟就在那发光的来源,丽诺尔的第一反应便是娅瑟遭遇了危险,于是连忙向那团光芒之中奔去,她用手拨开树杈,却看到了一番绮丽的景色——

树木在此处围成了一座圆形的天井,虽然夜空依然被树枝遮蔽,但另一种东西组成了夜空中的繁星。

——无数的光团在半空中悬浮着,仿佛在按照某种听不到的旋律,有节奏地上下跃动。每次跃动结束,它们便会切换成一种颜色,从蓝到绿,从红到紫。它们散发出的色光相互衍射,在天井之上形成了湛彩的,云朵般的漩涡,更多的光团受到了吸引,它们穿过树篱,共同汇聚到这条悬于空中的多彩河流中。

而娅瑟,就站在这彩色的漩涡中心,她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裙,腰背一如既往的端庄笔直,右手搭在下巴上,微微的抬头看着上方光团的舞动。黄金面纱的镜片流光溢彩,从不表露感情的熔金瞳孔中也被染上了颜色,一些离群的光团自上方落下,围绕着她欢快的飞舞着。

“哇哦……”

丽诺尔发出了一声感叹,如此美轮美奂的景色,让她一度忘记了自己的饥饿。

“我在观察它们的行为,”娅瑟没有看丽诺尔,她捏了捏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这些东西——是某种昆虫?还是某种特殊的孢子?它们并不害怕身为萨尔丁的我。”

“是团光仔啦,”丽诺尔走近了些,从地上捡起娅瑟的外套给她披上,一个光团从她身边飘过,细腻的绒毛拂过丽诺尔的皮肤,“我之前在那本笔记里看过,森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能把它们列在神奇动物的记录里,这些小东西的构造每一个都非常简单,外面有一层气球一样的绒毛表皮,身体里全是轻飘飘的空气,所以能漂浮在空气之中,好像它们的个体之间还有一些特殊的交流方式,即便是隔着很远也能相互影响。”

“嗯。”娅瑟不动声色的回答道,继续观察着天上跃动的彩色。

“啊!对了!它们是有心情的,按照不同的颜色,蓝色是哀伤,绿色是恐惧,红色是生气,紫色是兴奋,”丽诺尔有些卖弄地说,“还有还有,团光仔是和一种叫巴菲树的灌木一起生活哦,靠吃它们的蜜为生,那种树上面长着名叫巴菲果的东西,好像……能吃?”

丽诺尔心里有一丝小得意,虽然看书看到睡过去的她几乎不记得自己看了什么,不过至少她终于能说出来一些娅瑟不知道的东西。而娅瑟的反应颇为冷淡,即便这是她一如既往的回应,却还是在某些地方浇了丽诺尔一头冷水。

“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走不出这片森林了。”

娅瑟披着外套,随手从空中摘下一只团光仔捏了捏,团光仔的外表上张这一层柔软的绒毛,它们的身躯也极富弹性,可以被捏成一些很夸张的形状,那只被娅瑟捏的团光仔立刻从兴奋的紫色转变为了红色的生气,喷出一缕气流逃到了上方的流光漩涡中。正巧,阿雪这时候也拨开树丛走了过来,看到此番场景,不由得也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些树,它们是会动的。”

阿雪和丽诺尔头上冒出一个问号,就在二人还略感疑惑的时候,原本天上旋转着的团光仔开始缓缓沉了下来,围绕着她们三人开始旋转——与此同时,一阵沉闷的震动自周边开始想起,在二人吃惊的表情中,原本围绕在一起,组成天井的大树们晃动了起来,那些看似扎根在地下的根支,其实是某种伪足,那些看似僵硬的树皮,也开始缓缓地蠕动了起来,向着不同的两侧开始移动,原本的天井之中,居然缓缓的出现了三条通路。

“笔记里有记录着森民之间关于一条趣闻,据说有个深夜进入森林打猎的森民,曾经在一片森林中歇息,第二天早上醒来,却发现整片森林都消失不见,而原本在原生环的自己,却莫名其妙的来到了泥水环的边缘,而另一段关于‘目击了夜间移动的树木’的传闻,则给这种树多了个夜行树的称呼。”

娅瑟看着正在移动的树木缓缓道。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是因为其无从证真,也无从证伪,因此成为了茶余饭后的故事,事实上,这些树有着一定程度的智慧和社会性,会通过某种方式与同类交流,它们知道如何伪装成普通的树,如何躲避森民的砍伐,也知道如何与其他的生物共存,比如这些团光仔,因此在这片青木之森中,它们一直躲藏的很好,而这片盲目森林,正是那条趣闻之中所记载的凭空消失的森林。”

“所以……它是让我们离开?”丽诺尔眨了眨眼问道。

“不,”娅瑟摇了摇头,“那些团光仔聚集在一起组合而成的频率,如果转化为谱线的结构,便能以龙语的方式转译出来……”

那些团光仔快速的分成了三束飞离,在三条方向截然不同的通路之前再度聚成了三团,它们的身上又一次流彩闪烁,而它们的身体的沉浮也慢慢的不再剧烈。三个团光仔的集群,在三条通路之前形成了三个看似相似的几何图形。

“啊?等等,团光仔,夜行树,又是怎么和龙语扯上关系的?龙语这种东西不是只有你们萨尔丁的语言吗?”阿雪不解的问。

“很奇怪对不对,”娅瑟推了推眼镜,“如果要我解释的话,或许青木之森过去是一位和莱汀姐姐同级的龙域王国,这些自古便生活在这里的神奇生物,它们认出了身为萨尔丁的我,在耗光了我们所有的食粮之后,于是现身用龙语的方式与我交流。”

“那它们说了什么?”丽诺尔缩了缩脖子。

“它们说。”

娅瑟冷笑了一声。

“你好,我们想和你们玩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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