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眼神空空地看着天花板……
不久之前，神祇大陆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地处西域的第一大宗——玄门向地处中州的雾海楼宣战。
玄门倾巢而出，并大战中获得了胜利。
战火在中州打响，这场震惊世界的大战将中州化为了一片焦土。
而玄门虽然是胜者，但也只是惨胜而已。
更让世人不解的是，玄门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为何？单就结果而言，即使灭了雾海楼，玄门也元气大伤，恐怕甚至都维持不了第一大宗的地位了。
实力强劲的弟子损失过半，宗主深受重伤，回宗之后便是进入了闭关，不再过问宗内事务。八个峰的峰主去了三位，其余五位虽然活了下来，但都实力大幅受损。
而百姓总是战争的受害者。没有了玄门坐镇西域，平日藏匿于黑暗之中的邪修开始作乱。更有一些对玄门心怀怨恨的小宗门以玄门为幌子，非为作歹，烧杀掳掠，百姓苦不堪言。
苏叶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之一。
他与家人作为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无法对抗邪修，甚至连一些拥有些许修为的盗贼都对付不了。他家先是被伪装成玄门弟子的不入流修士劫掠，后来又遭遇邪修，家人在苏叶眼前被杀害，而他因要被作为炼药材料被多留了一些时日。
苏叶十岁，便是亲眼目睹了人间炼狱。当他被救下之时，已是神智不清，稍微在耽误一会儿恐怕就疯掉了。
救下苏叶的是玄门的月见峰弟子，顾清檀。
那时的她如若天女下凡，驱散了苏叶心中的绝望，在苏叶被黑暗包裹的心中点亮了一束光。
她将苏叶带上了月见峰。
第一次来到第一大宗的苏叶没有任何喜悦，只是比起山下那人间炼狱显得清静了几分，在天上那一轮明月照耀下显得同样寂寥。
或许是考虑到了苏叶悲惨的身世，少女总是笑着给苏叶讲着一些可能好笑的故事。
但是苏叶笑不出。
不仅是因为刚经历了那残酷的事，还因为他敏锐发现少女讲故事时同样没有任何快乐的情绪，脸上的笑颜不过是装的而已。
笑不出的人讲不出什么笑话。
少女似乎并不擅长做饭，给苏叶的食物大多是一些普通人使用的粗粮，与一些被她稍微处理了一下的低阶灵果。
苏叶睡不着觉，于是起身在夜晚走了走。
夜里，这整座月见峰都是寂静的。
苏叶来到这里已有一周时间，他已经习惯这份宁静。或许是这一周都过得浑浑噩噩的，他并没有在意这份不同寻常的宁静的原因。
巨大的明月悬挂在峰头，苏叶觉得这是与月亮距离最近的一次。斑驳的月亮给月见峰披上一身银衫，四周的风吹过小鸟的叫声，以及树叶的颤动声。
苏叶的心与这月光一样，冷冷的。
忽的，他听到了哭声。
这是少女的哭声，或许是因为山上无人，又或是觉得苏叶夜里不会出来，她连门都没有关。
因为好奇，苏叶寻着声音来源走去。
他看到那平日里对他总是笑嘻嘻地少女此刻却是满脸泪痕地趴在桌子上。
她端着一壶小酒，对着小嘴就是猛灌。或许是藏到了苦涩，她又开始哭泣。
此刻苏叶才第一次察觉到，这个救了他的仙女姐姐，恐怕年龄并没有比他大多少。她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哀嚎，只是小声的呜咽，明显是刻意地压抑着。虽然知道平日里的笑容是假的，但依然与此刻真情实意的悲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份差异过于强烈，令其永远刻在苏叶心里。
她的哭声太苦涩了，像是浸泡了黄连的水。
更让苏叶心乱如麻的是，她心里有着如此悲伤，却照顾着他的感受强行微笑着。
于是他开始十分在意少女的刻意笑容。
第二天的白昼，少女就如往日一样脸色挂着笑容。看到苏叶能动了，便招呼着苏叶帮忙收拾庭院，后院等等。
她长得很好看，是苏叶见过最好看的人。她笑得很好看，是苏叶见过最好看的笑容，即使是假笑。可苏叶看着她那灿烂的笑意，心情是一点都好不起来。
或许是小男孩的倔强脾气，他暗自下定决心，要让这个女孩发自内心的笑一次。
他开始主动帮助少女打扫这偌大的月见峰，浇灌山峰上的奇花异草，他开始主动承担厨师工作，令人吃惊的是从小就掌勺的他的厨艺，竟比这仙女姐姐都要好。
他绞尽脑汁，偶尔拌鬼脸，或是笨拙地故意出丑，效果都是微乎其微，换来的依旧是那笑容。
只不过笑容稍微柔和了一些。
少女大多时候都在打坐冥想，苏叶一般是在做打扫。不过吃饭时两人是一起的，因为是苏叶做的。两人在饭桌上的交流其实也不多，只询问了名字，谁也没有提对方的心里事。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一个月。
这一夜，苏叶出来散步。自从那一夜后，苏叶就有着出来走一走的习惯。也不是为了再撞见什么，就是想走一走。天上挂着的巨大明月将他的脸照得雪亮。
顾清檀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看了一眼院子里散布的苏叶，又将目光放在了明月之上。
月见峰是玄门赏月最好的地方。
那一夜，苏叶离开的时候有一些动静，让她察觉了。而后的日子他的那些笨笨的行为，顾清檀也能猜到是什么目的。
一个月的时间，心里已经没有再那么难受了。她是可怜这个小家伙才把他带上了山，结果自己都没能做到管理情绪，又怎么开导别人呢？最后反而是受到了小男孩的担心，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嘛……
她看着那一轮明月怔怔出神。
想着自己应该坚强起来……
第二天，少女被人叫走了。
来叫顾清檀的人看了一眼在一旁默默打扫的苏叶，并没有说什么。
而后便是苏叶首次一个人在月见峰上度过了一天。
——比想象中的还要寂寞。
虽然平日她在时，也不会多聊几句就是。但有些人啊，只要能看见人在那，便不会心生孤独。
苏叶一个人扫着院子，煮好了晚饭祈愿能和她一起吃，但等到晚饭凉了她都没有回来。
于是他就接着工作，听着扫帚与地面摩擦的“哧哧”，心里却难受的紧。
将这方院子打扫好了后，苏叶就抱着扫帚坐在院子门口等着。
这一等便是半夜。苏叶抱着扫帚睡着了，直到听到了混乱的，没有规律的脚步声，他方才惊醒。
少女提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苏叶一看便知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他已经确定少女并不是一个喜爱喝酒的人，酒只是她用来麻痹自己的一种手段。
“凭，凭什么！啊？凭什么要拿走月见峰！”
或许是见到了最近唯一有联系的人，少女回到了月见峰便道出了心里话，尽情地吐露着心里的不快。
“就算我月见峰无人……也，也不是说收走就收走的！”
她显然是喝多了，苏叶从未见过她如此吆喝着说话。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开始泛红，而后她看到了苏叶，一个月以来的习惯，她本能地将那泛起的悲伤情绪压制了下去。
苏叶怔了一怔。
他看着少女努力压抑难过，并不停地饮着酒壶，让苏叶想起那个夜晚。她哭着过了一晚上，喝得越多，压抑的哭声越令人心碎。
苏叶不想她再这么继续喝下去。酒被少女用作消愁的工具，没有给苏叶带来什么好印象。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分担一些少女的悲伤，可他并不知道怎么做，也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他笨拙地夺过酒壶，将壶嘴对准了自己的嘴。
顾清檀显然愣住了，她从未思考过苏叶会有如此大胆的动作，而她更是忘记了阻止苏叶喝酒。
这是苏叶这种羸弱的普通人无法喝的灵酒。
“笨蛋！快吐出来！”
当她出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灵酒下肚，苏叶顿时感觉身心都被“点燃了”。由于他从未喝过酒，便以为这是正常的反应。而当听到少女的呼声，他终是察觉到不对劲。
这热意，如狂潮一般自内向外上涌，似乎要将他吞噬掉！
顾清檀当机立断一掌打在苏叶背上，让后者猛地吐了一口……酒和血。
这种高浓度灵酒对于未修炼过的普通人可谓是毒药，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承受着躁动的灵力，一旦下肚，必将爆体而亡。
吐了一大口酒，苏叶终于缓过气来。但他并未理解身体的危险状况，只当这是一种醉意，于是接着醉意他想要将平时不敢说的，说出来。
“不开心的话，不要闷着，不要喝酒，和我说说吧。也许我帮不了忙，但是……说出来可能会好一点……我不想看到你那么难过。”
他的真情流露让少女微怔。
随即他吐了一口血让少女立刻回神，立刻用灵力解了醉意。
“不想死就拼命吸收这股灵力！给我坚持住！”
她低吼道，指尖流转着灵力点在苏叶身上。
她想“禁锢”住苏叶体内乱窜的灵力。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作用，灵力在苏叶体内躁动，他的经脉太过脆弱，这股灵力对他来讲太过强烈。此时的他如同体内关了一条猛兽，躁动的灵力会将他的经脉尽数破坏，会将他的肉体撕开。
苏叶已经察觉了不妙，他感觉这股热意丝毫没有停下的征兆，如同置身于熊熊烈火，浑身都在经受折磨。他的身体开始发红，膨胀。
俨然已经进入了生命倒计时。
“喂！你挺住！不，不，不要……不要啊……”
虽然话不多，但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人，顾清檀做不到不动容。
看着苏叶已经基本算是步入死亡，顾清檀再次红了眼眶。她本就见不得人死亡，为何要让她经历这么多次？
父亲，母亲，姐姐，师兄，师姐……
所有人都离她而去，连这个被她捡回来的小男孩都要先她一步。
“不想我难过，就坚持住啊……”
她很无助，修炼十数载，即使能够飞天遁地，她终究也只是一个人。连这孩子都救不了。
她无意间救下这个悲惨的小孩，看着他同样失去一切的悲惨境地，心中升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带上了月见峰。
她不是没有过教他修炼的想法，她早已探查过苏叶的经脉，过于狭窄，不利于吸纳天地灵气，换句话说，天赋很差。这个月以来，苏叶似乎也并没有修炼之意，她便没有提及过修炼之事。
或许早修炼一个月，他就能承受住这灵力呢？
可此时的后悔，已经没有了意义，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陪伴了她一个月，总是企图逗她笑的小男孩走向灭亡。
“如果你能够因此高兴……”
她听到小男孩低声的呢喃。
“我会做到！”
他的声音虽然未脱稚气，却铿锵有力。自那个夜晚，他就决心要让少女发自内心的笑一次，他还没成功呢！
自己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都没有丢掉性命，怎么能就这么滑稽的死掉？
怀揣着奇怪道执念，苏叶紧闭双眼，用心感受着这股热意。
如果说此刻是被烈火包围，那就将自己想象成一汪水！
他用尽全力地忍耐着，为了不让少女担心，他甚至没有痛呼一声。在少女震惊的目光中，他身体的肿胀逐渐恢复，红晕也逐渐消失。但他已经完全脱力，直接眼前一黑。
顾清檀连忙接住，探查苏叶的身体，发现他的体内无法控制的灵力竟然归于平静！
“这……是怎么做到的？”
在苏叶意识弥留之际，苏叶仿佛听到了两道声音——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小孩……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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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番外部分与本篇有联系。 更新随缘。
